三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人和事。
喻尺夜在西境还有事务,南宫华亭由轻驰骑护卫着先行回都,日落之时抵达巍山脚下,于山下扎营歇脚。
她躺在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的疼痛又一次翻滚而来,时急时慢,时而是钝痛,时而又感觉是刺痛,医师开的药喝了也只是稍稍缓解,终究无法驱除这旧疾,跟从前不同的是,她的忍性大有所涨,不会由着病疾把自己掌控,更不会容忍自己陷于疯癫的状态……她知道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她的出生就带着罪,可她不想因此否定自己的所有,该争取的东西她一定要争取,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不配跟太子那些人站在同样的高度,她有能力,自然也可以有野心。
轻驰骑左营校尉宣鸣扫了一眼营帐外火把上跳跃的火焰,他与同僚轮番值守,不会放过一丝异动,将军早有吩咐,回都的这段路是一段险程,永昌公主的对手会倾尽全力来对付她,所以他们必须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夜色很沉寂,既无星光,也无月影,昏昏沉沉,似要酝酿一场阴雨,天气闷的人心头不畅。
似乎无论如何警惕,对于危险的感知都会迟钝一些。
一把飞刀突然穿破这暗夜的静寂,搅起火焰的波动,飞跃四散的火星里尽是不祥之兆。
宣鸣眨了一下眼睛,手中刀先于头脑反应,堪堪拦下了飞往营帐去的飞刀,拔刀的动静也提醒了周围的轻驰骑,右营校尉连阔一声哨响,大家迅速反应。
但飞刀不止一把,危险也不止一处。
火焰映出了一道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宛若鬼魅,无声无息便可以穿透刀剑的阻拦;
便在这样紧绷的时刻,又忽起风声,营帐附近的林木枝叶皆沙沙作响,隐蔽的窥视就藏在林叶间,借着风声的遮掩收敛血气,从眼下这被搅乱的静夜里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有人在暗中,也有人直袭而来,魁梧的男人将宽阔巨大的利刃直劈而来,罡风烈烈,卷起尘土飞扬,石块树木皆为戾气摧毁。
巍山之下为杀气笼罩,竟不曾留丝毫生路。
南宫华亭披衣起身,拔出自己的兵器,端坐在营帐中,等待着杀机的来袭。
面对这样团团降临的杀意,轻驰骑并不慌张,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由喻将军亲自选拔并训练,历经过无数次战场杀伐,百战成锋,意志和功夫都已经磨炼到百坚不摧。
轻驰骑将士就像一面巍峨而牢不可破的城墙,阻隔一切危险煞气,他们也可以发起迅猛而有效的攻击,令天下间最习惯血腥与杀戮的杀手都会感觉疲惫。
可他们毕竟是当今天下最为顶尖的杀手,他们只需要昭以世人强大,从不在高手榜上争名排位,因为他们在强大的同时还要保证神秘,要让自己的手段在世人眼中充满了未知,他们的实力并不比那些宗师高手弱,在他们掌中,阴风树叶皆可以化为武器,要突破这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将士的确不容易,却也不是一定不可以做到,他们的目标是国朝最有威望的公主,也是太子的劲敌。
越接近帝都,下手的机会就越少,成功的机率也会越来越小,当下那把承载了无数威名的剑正好不在,尽归门也不曾赶来,这暗夜巍山脚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一定要杀了她!
杀手们接近永昌公主所在的营帐,突然发觉了不对,紧守在营帐附近的并不是军中将士,而是江湖高手!
姬随雁挑选了手下武功最好的一批弟子扮作守卫的将士,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此刻自将厮杀展开。
只是纵然有所预料,应对起来还是麻烦无比。
厮杀无尽,火把所能照亮的地方尽弥漫着血雾,阴冷怖人,明明才刚刚入秋,就已经冷的人骨头发颤。
轻驰骑也渐渐抵挡不下去,城墙有了缝隙,恐怕要被人攻破防守。
正这时,一道清亮的剑鸣响起,刺破这紧逼无解的杀机,满天星河也在众将士面前铺展开来。
“将军!”
年轻的将领一眼扫过,很快作出判断,轻驰骑的现状以及暗夜杀手的状况尽皆了然于心,一剑劈出,剑气切断了那将要潜入到营帐前的鬼魅影子的前路,帮尽归门弟子减轻压力,又回手一剑,挡住那魁梧男人的宽大利刃,磅礴剑气自剑身之上爆出,令巨刃也无法攻破,星河剑之上印刻着万千星辰,每一束星光都是一缕剑气,丝丝缕缕织成巨网,再强大的攻击似乎都不能穿透。
他那样年轻,却已是如此强大,身上是穿越过无数刀枪剑戟磨炼出来的锐气,不可阻挡,锋芒尽显的眉眼中有着危险的压迫力,似乎可以碾碎任何血腥与黑暗,天下间最为顶尖的杀手也会生出惧意。
“果然就在今夜!”
他的剑像另一面城墙,阻碍了杀手与永昌公主之间的距离,任凭他们如何努力都无法再靠近一分。
于是他们转换目标,明暗配合,一齐攻向国朝最耀眼的将星,他本来也是雇主想要诛杀的目标。
那么喻尺夜就更不会惧怕了,他的剑兴奋不已,锋利不已,对手杀意越盛剑锋便愈是灼亮,几乎要把这黑沉的夜色劈碎,也将劈碎所有的杀机暗刺!
姬随雁与尽归门弟子辅助之下,星河剑势如破竹,亦把四周林木之上躲藏的杀手一一诛灭。
天将破晓之时,厮杀方停,姬随雁仔细辨认过众杀手尸体之后,向喻将军竖起大拇指:“榜上手段最厉害的杀手应该就是这几个了,还得是你和轻驰骑方能挡下。”
“没能全部诛杀,有人跑掉了。”喻尺夜道。
“太子那边可真是下血本了,”姬随雁道,“这种暗杀之事,为防留下把柄,越锦书和神祇宗不好出手,他们就把杀手榜搞来了大半,这些人平常一个比一个神秘会伪装,我都认不全,嗯?”
他顿了顿,扯开一人脸上的面巾:“今年新排的高手榜,此人位列前十,怪不得今夜这般艰难,原来不止网罗了杀手榜,都说神祇宗如今掌控着大半个江湖,果真不假,连这样的宗师高手都要为越锦书卖命。”
今夜但有一分疏忽,便很可能叫这些人得逞。
喻尺夜眼中闪过寒冰冷意,他对太子等人的仇恨并没有因时间而淡化,反而随着这几年的交锋而变得越来越深,早已不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而是恨不能把对方凌迟千刀、五马分尸!
一夜厮杀,众将士都难免疲惫,喻尺夜和姬随雁身上都落了伤,但没有人敢放松警惕,喻尺夜叮嘱过宣鸣和连阔,准备与姬随雁一起到永昌公主那边看看。
才行数步,突然拔剑挡住一道剑锋。
向他偷袭的是随他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部下。
连阔的剑被星河斩断,掌中又滑出一把短刃,直往喻尺夜心口刺去。
变故发生的太快,近旁的宣鸣与走在前面的姬随雁都没有反应过来,喻尺夜回击的速度更快,直接斩断连阔的双手,又一剑刺穿他的胸膛:“连阔在哪儿?!”
他亲手带出来的部下他最了解,不可能轻易就投了旁人。
刺客脸上现出狞笑:“自然是早就死了!”
星河剑身一搅,喻尺夜杀死刺客,吩咐宣鸣:“去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姬随雁叹了一声:“当真是防不胜防。”
他是个乌鸦嘴。
那句话刚说完,喻尺夜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一股强大如雄山巨峦的威压迎面袭来,一人行在黑沉的夜色中,却能够清楚的让人们感受到他的存在。
危险!
喻尺夜挥剑而上,姬随雁与尽归门弟子紧跟,轻驰骑将士也迅速拔出兵刃相对。
然而刀剑在这个人面前形同无物,喻尺夜看见他出了一掌,掌风怖人,如同漩涡般将刀刃剑锋都搅碎在其中,一个照面之后,只有星河剑还勉强扛得住。
喻尺夜身受万顷压力,他之前就已经负了伤,此刻每一剑都艰难万分。
交手近百回合,周围的营帐乃至林木都受了殃及,火把燃起,这人隔着火焰看到了南宫华亭的身影,于是从与喻尺夜的缠斗中抽身,飞向南宫华亭,方才被打伤的姬随雁勉力去挡,这人一掌把他掀翻,又拍向南宫华亭,这一掌仍旧被挡下了。
星河剑迎着沉重的威压勉力织成一张剑网,剑的主人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吐出了一口血。
“尺夜!”
喻尺夜紧紧咬着牙,不能让他伤到永昌公主,他们不能死在帝都外!
星河剑上爆出灼目的剑光,这时他们的援兵也恰好赶到。
“喻师弟!”
“喻师兄!”
星河谷众同门皆挥剑而来,与星河剑一起织成剑阵,合力拦下了来人的掌风。
这人见无法取走南宫华亭或喻尺夜的命,便毫不犹豫退到了黑暗中。
喻尺夜踉跄了一下,扑在地上,勉强以剑支撑坐起来:“这个人……”
同门皆围了过来,一个师兄迟疑道:“若是我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天轮掌。”
当今江湖可排第一的宗师高手。
姬随雁啐出一口血:“太子是铁了心要咱们死啊……”
南宫华亭没有受伤,只有头疾更严重了一些,宣鸣在一里外找到了连阔的尸体,轻驰骑将士皆是愤恨不已,恨不能将杀手背后之人尽数诛杀。
处理过伤口,众人不敢休息,连夜拔营离开巍山,又走了三四日,南宫华亭的头疾实在撑不下去,人昏迷了过去。
“怎么办?”姬随雁也头疼了,这几年天下名医都寻遍,永昌公主的头疾始终不能根除,唯一没有尝试过的就只有杏林仙,可杏林仙死活不愿意为皇族人医病。
喻尺夜也想到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