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谢掌柜像是一只卧伏在潭水中的小鲵,经谢府一案后,她在深水中浮沉,无论在玉春楼中怎样呼风唤雨,看起来却总是虚浮在世间的。
而此时她不知经历了什么,潭水褪去,她伸出五指,牢牢抓住了这个世界。
谢辛辛在院子里一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陆清和的门口。她犹豫片刻,刚要叩门,那门却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陆清和已然穿戴齐整,乍一开门,白衣在晚秋的风中翩飞:
“去哪儿?”
谢辛辛回到莲州似乎有很多事该做,她应该去向郭知州讨卷宗,也该去向宣王府复命,更要履行承诺把账本交到陆清和的手里。但茗琅和刘宛都不见了,一切事情的顺序仿佛都被打乱。
可此时陆清和不问何事,也不问账本,简简单单一句“去哪儿”,仿佛谢辛辛决定先做什么,他都定会跟着去似的。
一觉睡醒,谢辛辛脑袋里的思绪非但没理清,还乱得更像一锅粥,她只能没头没脑地想到哪说到哪:“我应该去衙门找郭知州……看了卷宗,替我父母报仇的。”
陆清和点头,却说:“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谢辛辛没深思他的意思,断断续续道:“账本……对了,你要的账本,其实在茗琅手里。茗琅她……”
陆清和却打断她:“我的事你先不用管。”
谢辛辛几乎是感恩地看了他一眼:“茗琅和刘宛都不见了,我……把卷宗的事耽搁一时半刻,不知我爹娘在天有灵,会不会怪罪。”
“不会。”他答得果断,才觉得自己替别人的父母说话有些不妥,抬眼一看才发现谢辛辛亮亮的眼睛。
这一眼反而看得陆清和心中有愧,忙提起另一件事:“起初你我还不熟悉,后来,又一直忘了跟你说。”
“茗琅是宣王府的人,你知道么?”
谢辛辛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听完释怀地重重一点头:“知道。但她也是我的人。”
“赵都云若真的捉走了宛姐姐,茗琅一定会给我留信的。”
陆清和心思通透,见谢辛辛语气笃定,便知道她对茗琅有自己的安排,于是笑了声道:“那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至于卷宗,都收在文书库里,也没长脚。”
谢辛辛刚想说他竟然也会开玩笑,就听他认真道:
“往事不可追,但只要是眼前未发生的事,都有余地。”
闻言,谢辛辛心中震动不已。
她在这没头没尾的说了几句话,陆清和却已经明白了她需要什么。果然谢辛辛听罢面色终于松动,脑袋中的计划一丝一缕地飞了出去,复仇啊王府啊账本啊,都轮番在后面排起了队,她先得守护好眼前的人。
她想了片刻,果断道:“如今账本和刘宛应该都和茗琅有关,赵都云才会先下手为强。我要先去宣王府那里把他找回来。”
也许是错觉,谢辛辛看见陆清和脸上闪过了一丝别扭。他张口才欲言,谢辛辛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指戳了戳陆清和的额头。
陆清和:“……”
他才想到曾经谢辛辛与赵都云的婚约,醋意隐秘滋长,又被这一指头按了回去。
这一指,与她戳阿凤脑袋的架势一模一样。
谢辛辛不客气地杵了杵他脑门,笑道:“想起来了,你知道茗琅是宣王府的人,还动手动脚?”
陆清和顿时沉下脸:“我何时动手动脚……”
才说道“动”字,陆清和反应过来,好像确实一直忘记澄清了一件事。
陆清和木着脸:“……我当时并未没碰她,你那不知哪来的药对我影响没那么大。”
“哦,为什么?”谢辛辛好奇问。
“以前替父……”陆清和顿了顿,“替北瑛王行走时,多少中过些江湖人士各式各样的奇怪毒方,久而久之,寻常毒物对我影响甚微。更何况……”
她对他的过往深有兴趣,急着问:“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世间并没有真正所谓情蛊媚药,玉肌香这种黑市随处可见的货品,受黑商吹捧太过,原理不过是令人虚火上沿,阴虚阳亢,从而相火易动。
而倘若人本身对面前之人没有动念,哪怕相火引动,也至多觉得烦躁闷热罢了。
谢辛辛对他左看右看,等不到陆清和下一句话。看陆清和还在出神,她最终没了耐性,凑到他耳朵边上狠狠吹了一口气:“故作玄虚!”
陆清和心中正复杂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耳根已一路烫到脖颈处。他愣神摸了摸后耳,就看谢辛辛跑远了笑道:“这是你昨夜吃我豆腐的惩罚!”
“我……”
不等他辩解,谢辛辛就道:“我去宣王府啦,等我回来!”
说完她背过身去,低头收回笑意,一步一步愈来愈慎重地迈出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