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却也有了兴致,想知道初次见面,自己在这个图谋不轨的小女娘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冷褐色的眸子难得起了些波澜,很乐意地听了下去。
“还说公子是北瑛王府的门客,前途无量,未必比宣王世子差到哪里去……”
那眼中波澜便如寒风过境,瞬时冻住了。
陆清和目光微沉,有些困惑:“宣王世子?”
“是。听那厨娘的意思,宣王世子与谢掌柜有些渊源,只是谢家变故后……”
阿凤说罢,悄悄睁开一只眼,见陆清和脸色不豫,赶忙补充道:“公子,你吃醋了?你不若告诉她你也是王爷之子。公子身份贵重,旁人凡夫肉眼,看不出罢了。”
陆清和叹了一口气:“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感慨,早闻宣王世子才大于德,果然如此。”
他说得云淡风轻,扣下茶杯的动作却不自觉用力了些,杯盏间碰出“当”的声响,“无非是巨贾之女一夜之间失了母家倚仗,于宣王府便失去了价值罢了。以婚事作筹码,实非君子所为。”
说罢,冷冷垂了眼,一味品尝起那碟子他重金买下的糕点来。阿凤不敢多话,也不敢动筷,主子又一言不发,真叫是坐立难安。
陆清和察觉到他的惶恐,温声道:“你也吃一些,南方的点心有趣,与云京不同。”
阿凤正是馋嘴的年纪,也不推辞,伸手就拿。又听陆清和吩咐他,“这三日我们就歇在此处,你仔细休要再提此话。在莲州,我是北瑛王府的门客,而非北瑛王的儿子。”
阿凤刚要应下,又听他兀自补充一句:
“无论如何,我与宣王府之流无甚好比。”
夜幕低垂,江南潮湿,秋夜往往霜重露轻。虽说明日才是初八,莲州的小巷也有百姓早早在院子里做起水灯、揉起面饼,以备中秋。各家各户灯烛灭得晚些,打更人也更有劲头似的,咚咚敲着梆子,拖着声音念“戊时安宁,防火防盗”,从东街的玉春楼一路念到西街的郑府。
紧闭的郑府大门内却是鸡飞狗跳。郑夫人房里的大丫头们正做着灯笼玩,那郑瑾瑜蒙头闯了进来就大喊“娘”,不等屋内有回应,就把院子里的丝绸灯笼踢坏了几盏。丫鬟们习以为常,撇了撇嘴指了一人去搀郑夫人出来。
才走出房门,郑夫人便被自己的好大儿黏了个彻底。郑瑾瑜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扯着嗓子佯哭:“娘,你管不管儿子了,今日儿子在玉春楼被人笑话了!”
这样的事,郑夫人一月不说五回,少则也得遇上三回,早无心去分辨他这话有几成真假,扶着额道:“我的儿这样可怜啊,那去把今日的书读了吧。”
这话并没逻辑,好在郑瑾瑜的脑子也全无盘逻辑的习惯,只径自跳过了这后半句,点头道是啊是啊。
“娘为我做主,娘得为我做主啊,她谢辛辛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郑家面子。”
“不给郑家面子,就是不给姑姑面子。”
“不给姑姑面子,那就是不给姑父面子。”
“不给姑父面子,就是不给官府面子,不给官府面子,那不就是不给天……”
“闭嘴!”眼见着他越说越没了谱,郑夫人忙打了他的嘴。见他被打了还懵着,眼泪却马上就要转出来的模样,郑夫人又赶紧打断他,“好了好了,几日后便是中秋,我正要给你姑姑家去一封贺信。有什么委屈,我都替你向姑父说去。”
“姑父能治得了那谢辛辛吗……”
见他消停了些,郑夫人便拍着他道:“自然了。看你姑姑来信,姑父似乎近来与京中联系密切,在北瑛王门下颇受器重。”
“那好哇!我虽听不懂娘在说什么,但就是姑父会帮我是不是?”
郑瑾瑜只知道有了希望,眼睛亮了起来。郑夫人见这半大小子仍是不知世务,有心要教教他,耐心解释道:“北瑛王与宣王素来不睦,若是能替北瑛王除掉一个玉春楼的产业,你姑父在王爷面前也更说的上话些。一箭双雕之事,他何乐而不为呢?”
郑瑾瑜是个随意惯了的,忽发现自己的事有了如此大的牵扯,吓得成了哑炮,一个字也不再说。心思活泛的丫鬟便说些软话,将他半哄着推了出去,继续悠哉地剪起她们的灯笼绸布。
夜风吹弄着飘落的梧桐叶子打转,中秋前的喜气冲散了秋夜的萧瑟,叶儿打着旋飘出去,各家管着各自的事,谁也不管它落在何方。
那枯叶落在后院,哪怕是踩的嘎吱一声,也惊不起谁的眼色。谢辛辛便是抓着这时候,踏着脆响的黄叶,悄悄地来到鸽子房。
宣王府那边难得来些密信,多半也是些白纸写的官员商户名字,意指过不了几日这些人得了王府的“点拨”,便要来玉春楼预订席面。既是预订,便要先交上“定金”,不管订什么排场,也先拿出大几百两押在玉春楼中。
事后有没有人来赴宴,那便另说。直到过了期限也未来看菜的也大有人在。纵是假模假样地来吃了几个菜,谢辛辛也得照着惯例狠狠宰他们一通,寻到理由再加上个几千两,记在她房里枕头底下真正的玉春楼的账本上。每隔一段日子,宣王府便派人来检收一回这真账。
但这回信鸽的脚上却束着张明显有别于往的黄色锦布,谢辛辛心中一跳,明白这是件重要的密信,心中也担心是否是郭大人委托之事泄露到王府那里了,才惹来宣王世子的指示。
随着那黄锦在手中舒展开来,谢辛辛却见那布上赫然写着:
“协同北瑛王府之人探察矿案,飞信汇报,事急勿缓。”
怎么会和郭知州所托是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