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谎言,在还没被乔治收到前,就被打破了。
或许这真的是来自上帝的安排,连艾伦自己都没想到,他能这样巧合地来到乔治所在的战地医院,能那样和乔治重逢。
一切的起因,是罗根的手臂中了一弹。那本来不会成为什么大问题,除了腰腹或者大腿,对士兵而言,手臂的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罗根的右手血流不止,连枪支都无法握住。哪怕对战场的死亡已经麻木的士官,依决定旧把他送往圣保罗医院。
对此,海格羡慕极了:“感谢上帝,罗根,你能回家了。”
曾经有个大腿中弹的家伙用这个理由坐上了返回英国的轮船,一度让海格谋划着在自己腿上也来一枪。但在另一个倒霉蛋被锯断了一条腿后,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罗根并不认同海格的想法:“我可不希望成为一名返乡的伤兵,伟大的农夫先生。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为祖国而战。”
“然后像斯唐顿一样死在战场上?”
“为什么不呢?”如果罗哥还有力气,他是一定会和海格大吵一架的——在战争的理念上,他们两个人的观点从来没有统一过。
“为了我的祖国,死亡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人总是要死的,我宁愿死在为国而战上,也不要像个懦夫一样老死在家里的躺椅上。”罗根气喘吁吁地说,“我只是可惜斯唐顿没有创造更多的价值。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比我更加优秀,一定能把那个偷袭的家伙打死在壕沟里。”
在艾伦的眼神示意下,海格没再多说什么。罗根也没继续理会海格,他忍着疼痛转向艾伦:“艾伦,等我回来吧。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还好好地活着。”
好好活着,这是战场上最美好也是最质朴的祝愿了。
“祝你好运,我亲爱的朋友。”艾伦轻轻地拥抱了罗根,并帮助他爬上了要将物资运往战地医院的卡车。海格则将罗根的行李也搬了上去——对于部队而言,他们随时有可能转移阵地,一个伤兵,还是不要将行李遗留在部队的好。
只是看着卡车上那位满头冷汗依旧强撑着微笑的战友,艾伦不知怎么的,竟有种从此就要诀别的可怕预感。
这太古怪了,这样毫无理由心头一紧的恐慌感,到底预示了什么?是自己将面临更可怖的袭击,还是罗根……
艾伦摇了摇头,不,无论是他又或是罗根,一定会没事的。
但当某一种预感突然被上帝灌入了脑袋,那个人就该明白,那是上帝最后的怜悯。
两天之后,当阿尔贝脸色铁青地步入营房,那个在退下战场就喜欢以笑脸迎人的法国人,那个喜欢弹着手风琴时不时高歌一曲的浪漫男子,暴躁地仿佛下一刻就能把整个营房掀翻。
“阿尔贝?”当自己的班长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艾伦和海格对视一眼,主动迎了上去,“你怎么了?你看起来……糟糕极了。”
阿尔贝的双眼通红,那是愤怒难消的痕迹。
“糟糕极了?我当然糟糕极了,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糟糕过!”这个高大的法国人怒吼着,但看着错愕的艾伦和海格,他颓丧地低下了头,“我很抱歉,我不该冲着你们……哦,该死的,我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我们拼死拼活冲锋陷阵,不是为了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啊!”
高大的阿尔贝不顾他人眼光,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样的悲伤,这样的悲愤。
于是在艾伦的身前,那个可怕的预兆终于在这一刻展露了它的真容——罗根死了。
是的,那个刚刚成年的、倔强的青年死去了。
多么可笑啊,那个仅仅是手臂受伤的爱国青年并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战地医院。
艾伦一度以为阿尔贝是在和他们开玩笑,但是他们的班长是来通知他们的,为着那个孩子的家人,他们身为战友也身为朋友,理应把他的行李寄回英国去,就和当初帮助斯唐顿一样。
一直等到了战地医院,艾伦的脑海都是空白的,海格也是,这位向来内敛的男人,此刻沉默得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他的伤势,怎么看都不是致命的。”艾伦愣愣地说。
同样的话,艾伦同样对着护理员说了一遍。
手里还拎着桶的护理员神色淡漠地看了艾伦一眼,示意艾伦尽快把属于罗根的东西找出来。死去的士兵太多了,成堆的遗物被杂乱地收拢在一起——不能指望人手不足的战地医院照顾那些死去的人,不是吗?所以如果不能及时将遗物带走,它们就会像毫无用处的垃圾一样被焚烧干净。
至于军装和靴子?那些有用的东西当然会被收集起来,送往需要它们的人手中。
在另一边有其他护理员大叫着又有伤兵死去,他们必须立刻把那张床清理出来好给躺在门外的家伙使用后,他头也不回地把艾伦扔在了原地。
于是,艾伦就这样和海格站在成堆的遗物中间,愣愣地听着哀嚎、呻吟和哭泣,带着浓重到刺鼻的血腥味,将他们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