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下午,男孩都趴在艾伦身上,像是历经艰险终于回到了巢穴的灰雀,任何拉离他的动作都会得到剧烈的反抗。艾伦安抚了很久,也只是让对方接受他坐起来抱着他而已。
“我是艾伦,负责照顾你的人。你能听到吗?”黑暗中,艾伦感受到男孩贴着他的胸膛点了点头。
恢复意识就好,艾伦松了口气:“你病了,需要吃东西才能好。”
“难……吃……”男孩支支吾吾地说,声音沙哑,满是委屈。他一度以为救济院的稀粥已经是这世上最难吃的东西了,但谁能想到呢?还有更可怕的东西挑战他脆弱的神经。
“可这是你唯一还剩下的食物了,最起码它是完整的,没有被别的孩子抢走。”艾伦将葱头重新拿了起来,“这里是救济院,如果你想在这里活下去,只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我……只能吃这个吗?”
“是的,”艾伦语气平静而坚定,“你只能吃这个。如果不是生病,你连获得它的机会都没有。”
要知道对救济院的孩子而言,一个完整的葱头也是无可替代的食物,它比起树皮又或是墙角的虫子,难道不美味一些吗?
男孩沉默着,正当艾伦以为他再次因为高烧昏迷过去时,对方循着葱头的味道,接过了艾伦手中的食物。
窸窸窣窣的啃食声传来,伴着辛辣的味道充斥了艾伦的鼻腔和眼睛。新鲜葱头的气味糟糕极了,简直就是可怕的毒药,像针尖一样刺得人眼泪直流。
艾伦感受到有水珠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他拍着对方的背部,好让对方的哽咽小声一些。
“吃了就有力气啦,你会没事的。”艾伦说,“不要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艾伦的四肢是纤细的,穿的衣服更是硌得男孩皮肤疼,更不用说他的手指满是泥土,到现在男孩嘴里都留着那可怕的味道。
但这是来到这个恐怖的地方后,男孩得到的唯一安慰。
男孩在救济院获得了什么呢?
他被人说是撒谎的无赖,一个红鼻头的肥硕男人用手掌不断怕打着他的脸颊,发出夸张至极的笑声:“哦,看哪,伟大的小绅士,可敬的小绅士。看看你的脸,看看你的嘴,如果你是贵族,那我就是皇室成员了!撒谎的狗|东西,连街边的狗都知道摇尾乞怜,你却只知道撒谎!”
在他不愿意喝发着一股酸味的粥时,旁边的孩子一把夺走了他的食物:“你该感谢我的帮助,浪费食物是该受到谴责的,哦,是的,你一看就是正经人家出生的孩子,为什么不帮助可怜的我呢?下次的粥你还要留给我!”
在他痛斥理事会蛮不讲理却被当头痛击的时候,没有人出来为他说一句话。他们全都在嘲笑他,咒骂他,说他是一个活该下地狱的小恶棍:“他竟然污蔑一个绅士?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你就是一个小流氓,街边的小乞丐,你哪来的衣服和帽子?毫无廉耻的家伙,他绝对被恶魔蛊惑了!他把灵魂卖给了恶魔!”
恶棍、流氓、乞丐……他从来不知道他可以被这样形容。他也从不知道,原来人可以露出那么多让人害怕的表情。
这真的是他生活的地方吗?这真的是他经历的现实吗?还是说,他先前的一切反倒是一场梦呢?
这个衣食优渥的孩子在这几天快速地成长起来,用可怕的代价。但他依旧记得人是有权力的,谁都有说“不”的权力,但是在他说出那个让理事会成员脸色巨变的单词后,他浑身青紫地被关到了这个黑暗的房间里,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仿佛被全世界遗弃。
如果说男孩一开始还在为自己不公的待遇而愤恨,随着时间的流逝,愤怒散去了,恐惧和害怕成为了他的全部。
这里是一个纯黑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当一个人抱紧了自己依旧被冰冷刺穿了骨头,当一个人只能不断和自己说话,他终究是会被逼疯的。
在被孤独和痛苦逼至疯狂的角落的时候,在他因为疼痛难忍,几乎觉得这样死去也不错的时候,这个忽然出现的温柔的人对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男孩从不知道,原来食物还能散发这样可怕的味道,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明明这是不被允许的,是十分不体面的行为。
艾伦以为男孩的哭泣只是因为葱头的气味,他哪里知道,他越是温柔地安抚,男孩的委屈越是汹涌呢?
“你吃完了?真是了不起,你果然是一个勇敢的孩子。”艾伦摸了摸孩子的肚子,在对方一瞬间的紧绷随即又松懈之后,他很高兴那里再不是先前完全干瘪的模样了,“上帝会保佑你的。”
葱头的辛辣让男孩的意识清醒了不少:“你……是谁?”他握住了艾伦的手,那明明该是一双稚嫩的手,却粗糙得布满了老茧,但是很温暖,几乎要让他怀疑是一场美梦了。
“我是艾伦呀。”艾伦笑着说。
“艾……伦?”
“是的。”
“艾伦……”男孩低喃着,似乎要把这个名字刻进心里。
“你呢?你的名字是?”
“我是乔治,乔治·卡文迪什。”那个男孩说。
艾伦有些惊讶,这竟然是一个有姓名的孩子。对孤儿而言,他们拥有名字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至于姓氏,那更是不敢想象的事。
“既然有姓氏,你为什么会被收容进圣托马斯救济院来?你原本的家人呢?”
“收容?家人?”
“是的,来救济院的大多是孤儿,如果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