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长安人家喜爱往家中移植花卉、出门观花。谷雨牡丹盛时,更有倾城之观。柳宗元从长安去到永州后,也还保留着这种惜花之情。
玄都观在崇业坊中,说起来也是有些年头的地方了。他从前与母亲要去大兴善寺,也在街上遇见过向西而行、去观里上香的行人。
这些年有道士在观中植桃。许多长安人曾听闻,那桃树犹如仙家宝物,自天上瑶池移栽到人间。
柳宗元至观中时,还未见同行之人,便择了一处坐下。
日光澄净,庭前桃花簇簇。他偶然问了一位行路的道士,那道士说,从前观中桃花确实不如今日,多亏朝中有几位大员既喜清修、又爱桃花,便与道长移栽过一些桃树,随之引得众人效法,玄都观才得此胜景。
他谢过道士,回身仰见一人立于桃影之下。
“子厚。”
“梦得,你也来了。”他请之入座。
他与道士相谈时,不知刘禹锡也在身旁。
“方才听你与人说话,不便搅扰。安平叫我过来,但我还没见他。”刘禹锡想到此处笑了声,“他家仆人急匆匆来我门前,给我递帖子,说是送给好友的。我随口问,他家主人是‘韩七’、还是‘韩十八’,他缓了两口气,才想起说南阳韩家。”
“我在家也收了他的帖子。”
刘禹锡见他唇边笑意,又问道:“这几日回家,一切都还好么?”
“还好,洒扫了……和从前一样,屋里还有我父母的几件遗物。我昨日去过旧宅,李家人也都好相与。”他叹了一声,“只是我族里还有些事,需我支应,好在来日方长。”
刘禹锡微笑道:“柳氏本大族,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
由远而近,他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那人身量出挑,嵌入桃影之中。柳宗元看他身形,便知他是何人,刚想唤他,却先见他快步上前。
“梦得!”
刘禹锡正起身,韩泰便将手倚到他肩上,又转而看到座旁士人的面容,随即笑道:“正巧,子厚也在。”
“安平。”柳宗元也起身相迎。
“你们何时来的?”韩泰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往复,“怎么都瘦了这么多……”
他抚在刘禹锡肩上的手都变得有些僵硬。
刘禹锡侧首:“子厚先到的,我刚过来。”
“我也才到京城,就忙着打听你们的消息。”韩泰在他肩上拍了拍,“没想到你们在湖南,比我还早回几日,路上也有个伴,倒是宣英他们还没回。”
柳宗元微微摇头:“我也未见他来信,不知他身在何处。”
“不碍事,我们到了,他们应该也不过两三日脚程,到时候再聚一番。今日先看花,这两日花最盛了。”他拉了拉刘禹锡的臂膀。
三人走在□□中,并作一行,芳气绕了周身上下。花枝掩映着观中的大殿、厢房,桃红是其间最明艳的色彩。那些枝条偶尔拂到他们头上、身上,韩泰心喜,总将它们执于手中,再端详一番。
刘禹锡在二人之间,与他道:“以前安平也是我们之中爱看花的。”
“说的是,梦得好像也爱看花吧?我爱与你们一同看花的热闹,不过还是你们诗文写得好。”韩泰笑着看向身旁二人,“我从前玩笑说,敦诗、子厚都是世家子弟,诗书传家,我既没有皎然师父做老师,又不像退之那么善写文章……这辈子算勉强做了文士,虚伴你们身旁,下辈子还是从军算了。”
柳宗元听他说得有趣:“可我觉得,安平做文士也做得甚好。”
刘禹锡忍俊不禁:“说什么下辈子,你要是从军了,我们还不知去何处寻你这样的朋友。”
“是啊,能认识你们……也值了。”
韩泰像刚叹过,又话锋一转:“我真该早几年和你们一同登第!”
刘禹锡听得又笑起来,转念一想,若韩泰当年春日也与他们题名雁塔,早些在长安相识,确是一件喜事。他的这些朋友里,柳宗元与他早岁订交,韩泰与他是中外兄弟,三人年纪相仿,因此他又待他们更为亲厚,皆有深分。
柳宗元善思,兼有锐气,从前在听施先生讲《毛诗》时便如此。韩泰虽戏说枉为文士,但他和柳宗元前去听《毛诗》的时候,韩泰也是一路欣然随行的。
贞元二十年,在他们入御史台一年后,韩泰也得授监察御史,三人又朝夕共处过一段日子。下朝会经过大道和宫门,他们就像现在这样,或者又连同一两个台中的同僚,一并在春风秋雨中行路。
再后来,便是屯田员外郎刘禹锡、礼部员外郎柳宗元和行军司马韩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