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夫?”刘禹锡有些讶然,“可有大碍?”
“家里还有些草药,又托了邻人帮照看着,他还是年轻人的身子骨,痊愈得应会快些。”
“我记得第一回见他,他才十几岁。”
刘禹锡思索着,心中好像又生出一幅图景来。因着好友的关系,从前他在都城也与柳家人有些来往,宗直在他心里还是明朗的少年模样。
他不禁又将眼前人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试着对应起来,写字用的手指、身上的衣色……不知为何,这身衣裳在灯下显得更为宽大。
他心中恻然:“你也瘦了,还要多保重。”
柳宗元看了看身上:“这两年过得还顺心,与几个修习医道的僧人学了不少东西,家里种的药草长得也好,回了长安也想再学些。”
“嗯,那你要记得邀我,我还在集方子。”他又举杯抿了一口,看见他已经饮了大半,于是再为之斟起酒来。
“我携我娘和孩子回去,走前使君替我寄了信到永州,路上又收到你的信催我。”
柳宗元微笑道:“你送来时,我恰好也想写给你。”
“退之可有信来?”刘禹锡想到他们的那些朋友。
“没有……上回与他说史官一事,书信来得繁些,许是他如今还忙着?”
“我估摸着他还是那副老性子,从来没变过——”刘禹锡叹道,“见了他写的东西,就跟见了他的人似的。”
他的话惹得柳宗元又笑起来。从前还在御史台当值时,刘禹锡也喜欢跟他这么打趣韩愈,回家路上也有得说。
“微之在江陵写了一封,提到了你我,我拿来与你。”
刘禹锡放下杯子离了席,他稍微颔首。
杯中酒液轻颤,像和着窗外的飒飒雨声,他感觉自己心中的快意也稍微平静了些。春雨还是有几分凉意,对面空无一人,竟生出一丝寂然。他侧目看见,刘禹锡在一旁屈着身子翻找,靛色的衣裳在暗处很是索寞。
他回想起他之前的那些话语、神色,并不像是车马劳顿,不禁有些隐忧……
“可要灯么?”柳宗元执了灯走过去。
刘禹锡对他笑了笑:“快好了,怪我带回来的东西太多,走得又匆忙,你们写的和我写的都放在一起了。”
话虽这样说,柳宗元还是见他将这些书信和纸收得齐整,偶尔还能看到自己的笔墨,像做了个集子似的,定然要十分用心。
刘禹锡翻到李景俭后的下几封,恰好是元稹所书,上面的字迹也是柳宗元熟悉的。
二人又回到案前,待他将灯放稳,刘禹锡才将信递过去。柳宗元展开信来,如豆的灯火在他眼里映成一点明光,在眼睫处投下幽幽的影。
“微之也要回京。”他眼角眉梢都染了几分喜色。
“嗯。”
他看着信中的问候,神思也随之飘远,犹如身在久远的梦中。
“如此……还有安平、宣英,都要在长安相会了。”
“是啊,我们也回去了——”
刘禹锡转了个身,把后背靠在了案边的墙上,身侧尽是窗外的大雨和雷声,这句话的末尾有些模糊,如他的慨叹似的。
柳宗元放下了信,以为他有醉意,刚想启唇相问,方听他唤道:
“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