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如何?”
他未说尽,本是没有明确指向何物,但卢遵能隐隐约约察知到他的忧愁。
“总有云开月明之时。”
如果可以,卢遵还是更愿意理解成另一种意思。
“你说要助我,此时便是了。”他舒眉一笑,“这些天十郎想编一部文类,我记得你还在长安时,像他一样爱看西汉文章,学问又做得精细,也可助一助他。”
家中又添了亲人,不免更热闹些。卢遵和妻子到后院时,遇见了一位抚琴的女孩。女孩的琴艺在同龄人可称卓绝,举止也极娴雅。
“是媛儿在弹琴。”青娘望向她,“她是崔家郎君的姊姊。”
二人了然,心中又腾起怜意。
“玉娘,这是你表叔和表嫂。”青娘抚着幼女,微隆的腹部预示着另一个新生命。
玉娘有着一双分外清亮的眼,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二人。卢遵觉得这个孩子好像很喜欢他们,似一种天然的心灵相通。
崔简博文通古,崔家的几个少年也十分好学,而卿郎天分尤高。后几年间,他偶尔也会携他们游赏,从愚溪可以一直走到潇水边上。恕己和奉壹很喜爱小丘西侧的石潭,觉得它清泠泠的,很是解暑。
更多时候,他们会在家中共读,听长者讲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宗直声音清朗,很像石磬的音色。
卢遵正读着驿使送来的书信,听他所言,这是朗州刘梦得特意寄来的。待得宗直为外甥解了惑,卢遵又将第一封信递与他看。
宗直才读了几行,便好奇道:“梦得兄竟说,阿兄上回辩驳韩先生的文章‘盖有激而云,非所以尽天人之际’,才又寄了这些书信来。”
“刘先生所言透彻,‘人不幸则归乎天’、‘天无私,故人可务乎胜’……也确有道理。”卢遵执着信纸。
“他之所论,不过是为我作疏。”
卢遵有些讶然,方才他在他们专心读信时没有说太多话。
宗直知他从前与刘、韩二人的事迹,曾有翰墨场中闻名的辩才,如今听得他的语气,又见他神采,却是朗笑:“难得见阿兄如此!我倒真想梦得兄和韩先生再多寄些信来了,不如再回一封信与梦得兄?”
“我亦有此意。”他微笑道。
他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两个弟弟,一个朗迈,一个温厚,难免想起自己青年时认识的故交,也是自有性情,和而不同。他身处其间,也望各取所长,得其中正。
读书、立说、交游……搬到愚溪后的数年里,如此的安闲日子好似也如夏昼一般漫长。
他午后休憩时不再刻意入眠,只斜倚着案几也能做一场梦。每逢夏日,邻家小童轻敲茶臼的声音就会透过修竹,飘到他如醇醪的梦中,待他悠悠醒转。
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日光恰好照在他的臂上,使得衣色融融。
伸展双臂后,他又理了仪表,将去赴约。
他尤爱愚溪到潇水的这段小路,清晨时常独行于此,所以很明白要如何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老翁在江边的树下歇脚,正待着他前来。自从他们上回偶然相遇,又因山林之趣渐渐熟络后,他们也常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系绳被老翁解去,小舟就轻悠悠地漂到了水中,顺流而行。老翁常如此乘舟来往于潇湘,晨时取湘水为饮,夜晚傍西山而宿,自是澹然萧散。
湘江空阔,山峦叠翠,摇摆的双桨扰动了水天的绿意。江水浮动明光,空幻的倒影仿佛比真实的草木更让人触手可及。所谓的桃源误入,究竟是不是另一种执迷不悟呢?
老翁唱起了渔歌,还不忘告诉他,湘江在烟销日出之时才最让人神往。
他报之一笑,望见西山上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