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工藤歌未感觉自己热得几乎要烧起来,不仅仅的额头和身体,还有多日未进食的肚子,胃酸反得她喉咙又苦又疼。
迷迷糊糊之际,奇怪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一声声命令的语调争先恐后地穿过鼓膜钻入脑袋里。
她勉强看到面前的大门似乎被打开,某人在她面前蹲下身,伸出缺了一截食指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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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藤歌未强撑着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安置在床上,手臂上固定着一只留置针,盐水袋正挂在床头,一滴一滴地向她体内输送着液体。
烧似乎已经退了,耳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只有肚子仿佛饿得麻木了,一动就有一股腥甜味翻涌上来。
深江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身上系着粉色围裙,手中拿着木锅铲,浅咖色头发有些杂乱:“早安,小歌未,肚子饿了吗?”
工藤歌未木然地动了动脑袋——这幅画面有些熟悉。
“你昨天发了高烧,失去意识的时候还在呕血,我猜应该是消化道出血,所以你今天只能喝些常温的流质。”深江解下围裙,端着一碗薄薄的米白色稀汤来到床边,用勺子舀起米汤送到她嘴边。
工藤歌未紧紧闭着嘴,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你不想出去吗?”深江露出怜惜的眼神,随手拿起床边的镜子面向她,“身体都养不好,还怎么出去?你希望熟人们看到的你是这个模样吗?”
镜子里的女孩头发枯乱,眼睛里全是血丝,眼窝凹陷,黑眼圈浓重,嘴唇干裂,原先水嫩的皮肤略有些干瘪,只有水绿色的眼睛倔强地与自己对视着。
状态不佳的她没有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其中一只眼睛颜色有些透明。
深江将几张皱巴巴的纸团丢在桌上,从上面的文字看来,显然是工藤歌未曾经从书上私下的纸片:“如果不听话,我就让绢川去杀了那个叫做工藤新一的孩子。”
女孩瞳孔晃动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最终还是张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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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江来看望她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每天都会来,有时很久都不会出现。
工藤歌未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偶尔会期待着对方的到来,因为深江在旁边的时候,烦人的耳语声就会减轻。
她翻了翻书柜里的书,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去过、没有见过其他人了。
她的脑海里会不断回放烧烤摊老板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甚至时常觉得自己脸上还有温热的触感,一天洗上好几次脸。
她会想起和她约好在乐器店面前见面的植松夏佑,会想起说好一起再坐摩天轮的朋友们,会想起和新一的推理比赛,回想起今年新来的班主任米原晃子,会想起与沙耶的艰难互动。
……可是沙耶不见了,与她同心同体存在着的沙耶,没有回应她绝望的呼喊。
“咔嚓——”
即使被烦人的滴答声环绕,轻微的声响还是吸引了工藤歌未的注意力,她立刻转过头看向门口。
深江一如既往地笑着向她打招呼:“夜安,小歌未,今天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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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江将已经被磨掉一半的铁链换成了更加结实的链子,长度却增加了一倍,让她能够将活动范围扩大到客厅,还能打开电视观看新闻,不过频道只有那么几个。
她有时会看一些音乐节目,有时会看动物世界,有时会看假面超人和哥美拉。
但很快她就发现,电视里的节目都是重复的,但这些声音可以让她转移注意力,不去管那些「幻听」。
她会反反复复地弹那么几首曲子,这时深江就会坐在她身边当唯一的听众。
她会用水彩笔把颜料涂得到处都是,深江还会夸奖她的灵魂画作。
但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变得无聊。
她渐渐失去了兴趣,在没有时间感知的情况下抱着自己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耳语声渐渐从单调的词语变成句子,有时是优作爸爸和有希子妈妈的声音,有时是梦中亲生父母的低语,有时是老师的讲课声。
她有时会听到各种各样的歌声或者是小提琴声,有时是动画片里的台词,有时是深江的夸奖。
她开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比划着考虑如何能将耳膜刺破从而让自己听不见这些声音,或者是用手指挖出总是发疼的眼睛。
她有时会故意用脚铐磨自己的脚踝,或者用指甲一次次划破手臂,企图用疼痛让自己麻木的知觉稍微恢复一些。
她甚至试着找到房间里的电缆试图将自己电死,却又想起状态不明的沙耶而挣扎着停下动作。
神奇的是,即使房间里没有装载任何监控设备,深江依然会在她差点控制不住将自己弄得一身伤时及时出现,让她难受的大脑有片刻清净。
深江特地把所有让她伤害到自己的坚硬或者锋利的物体都换成了软边,亲自替她将指甲修剪打磨得一片光滑,将她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耐心地梳顺扎起漂亮的双马尾,还帮她拔掉了最后两颗乳牙。
他会一边说着「听话」,一边将煮得入味的食物送到她嘴边,而她会下意识地听从命令。
她将过去三年的美好记忆反反复复回味了几十上百遍,反反复复地期待着父母能够找到她并把她救出来,反反复复地在内心向朋友们为自己的失约而道歉。
直到后来,她麻木得再也无法对这些回忆产生些快乐的情绪。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重复着被囚/禁的单调生活,偶尔为深江无处宣泄的‘照顾欲’提供出口。
直到有一天,深江问她:“我出一趟门,你要一起来吗,小歌未?”
她木然地动了动眼睛,任由右眼针扎般的刺痛扎入脑海,试图拨开耳边交错的幻听,长时间的与世隔绝让她不太习惯于表达:“……什么?”
“我说,要和我一起出门吗?”深江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蹲下身将手指按在脚铐的侧面。
咔哒一声后,锁链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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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四年前,工藤歌未在英国地下的那段时间里和几个孩子交流过,其中有一个叫做格兰兹的男孩有着漂亮的铂金色头发和罕见的灰色眼睛,据说对方原来生活在美国,后来似乎是被父母卖给了地下势力,因为外貌没有受到苛待,一直辗转到了这里。
他的言语和谈吐都很不错,明显是受过一段时间的教育,有时会轻哼着美国那边的民谣哄他们入睡,还会开玩笑让他们放松一些。
格兰兹在工藤歌未被送到英国后的第二个月就被人看上买走了。
一直到他被买走的两个月后,将自己再度打扮得灰头土脸的工藤歌未见到了对方——格兰兹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泪光,脖子上戴着皮质项圈,浑身赤//裸地被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牵在手里。
他嘴里被塞了个奇怪的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唾液顺着嘴角流下低落在地上,然后那个男人就会让他自己把地板擦干净。
那个项圈似乎还有些别的功能,当格兰兹没有及时对男人的命令做出回应或者企图反抗时,男人就会按下某个按钮,让格兰兹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在地上翻滚。
第三次见到格兰兹是在她逃离前的一个月。
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趴在地上前进,膝盖和手掌都戴着类似兽皮的护具,口中不再被塞着东西,却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会“呜呜”乱叫,一旦男人发出指令就会条件反射地执行,哪怕是让他匍匐在地上舔一双皮鞋。
他再也没有哼出过温柔的民谣。
直到后来被收养,她才从工藤家的书库里找到了类似的描述——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