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陈旧却焕发出强烈生机的前旅馆、现疗养院里,房间略微潮湿,贴着黯淡的墙纸。空气散发出一股股馥郁的植物甜香,俨然是从从墙体深处传来一般,就好像整座建筑早已被浓郁的花汁浸透。
她又尝试了通灵和占卜等手段,但没有找到任何灵体,干净得就好像有人故意处理过一样。而过于茂盛的植物、频频传来的喜讯,都开始于一年前,也就是侍者口中“经理”来到这座小镇的时间。
结合侍者领班前一天的介绍,那位“经理”一年前来到伊德鲁里尔,带来了环境的变化,把濒临破产的旅馆改造成疗养院,并花费几个月将“爱巢”、“诞生结晶受到祝福的场所”等等名声传扬出去。他在半年前彻底改变规矩,要求从此只接受伴侣关系成对前来的客人,但那以后本人却很少再露面。
而这条规矩中存在一个例外,也就是酒保提到的“最早入住的客人”。他们共有三人,是一对南方来的医生夫妇和他们的私人医生,不仅关系特殊,还是除了“经理”之外仅有的对小酒馆里亚特兰蒂斯挂画感兴趣的客人。
“经理”和“医生三人”都是需要调查的对象。此外,这一年来新疗养院的诡异名声不可能没有引来官方非凡者,但却顺利经营到了现在,说明至少当时没查出问题。自然灵体被处理很可能是最近才出现的变化。
阿芙拉端起烛台,敲开了走廊尽头301的房门。
急促脚步声后出现在门内的赫然也是一张熟面孔——正是前一天在花园里有过照面的那位女士,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肌肤散发出极为健康的色泽,腹部鼓起,就像一轮充盈的满月。
301房间里没有开煤气灯,一支与阿芙拉手中所持完全相同的三臂烛台为整个房间提供照明,暗红褐色的蜡烛顶端,火苗数量也和她这一盏完全一致,只有两朵。
“原来我们是邻居。”见对方脸上出现恍然神色,阿芙拉微微一笑,主动说道。
“又见面了,”301房间门口,脸庞红润的年轻女子颔首示意道,一手扶着腹部,却后背挺直,站得极稳。她目光扫过阿芙拉的丧服,不见异样,嗓音温和说道:“请原谅我的唐突……看起来你已经选择了新的开始。而这里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才刚刚抵达,就已经迷上了这里的空气。夫人,该怎么称呼你?”
那名孕妇一怔,前一天曾在花园流露过的焦躁不安重新浮现在她眼中。她垂下头去,轻轻摸了摸肚子表面,笑容略显忧愁地答道:
“我的孩子即将诞生,这是崭新的开始,值得一个新的名字……我还没有想好。”
“很有道理,”阿芙拉没有反驳,“我打扰到你了吗?你看起来有些疲倦。”
“不,没有。应该感谢你恰到好处打断了我的自我埋怨。有时候,那种谴责过于强烈,就好像我违背了人生应当遵循的教诲中最重要的那一条。”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但也可以理解为孕期的情绪焦虑……阿芙拉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假装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这是人之常情,身体的劳苦想必让你很难过。”
“我还不是合格的母亲,比起孩子,我仍想把自己的欲望放在首位,怀念那些不得不舍弃的事物。人们总是这样,却忽略了未出生的胎儿也是有灵性的,就像不会说话的动物、植物一样,他们很聪明,也愿意与母亲沟通……”
她年轻却饱含慈爱的嗓音在晃动的烛光中略显幽暗,梦呓似的说完,这位看起来产期将近的母亲隐去忧虑,恢复了温柔的笑容:“呵呵,一不小心说得太多了。你来敲门,是有事情要问吧?”
“……是的,你知道我前一天也来过这里,那时候,大厅和酒馆里烛台上的蜡烛就只有两支。我听那位领班说过,这里有很多独特的规则,这也是其中之一?有什么深意?”
那名孕妇听了她的问题,转身望向门内。301室内窗户紧闭,却未拉下窗帘。铺着蕾丝方巾的六斗橱上,三臂烛台托举着两朵长而笔直的烛焰稳稳竖立,狭长的光晕飘渺昏暗,几乎被窗外映来的绯红月光吞没。
“已经足够明亮了,你不觉得吗?”她含笑转回头,嗓音有些雀跃,“她越来越明亮了。”
阿芙拉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随着那两朵烛焰的暗淡,周遭的生机与灵性也即将断绝。
她无声呼了口气,放弃开启灵视的打算,语气平常地问道:“也许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习惯。
“对于一位初来乍到的邻居,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301的年轻孕妇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思索着回答:
“这里是休憩的场所。我们会尽情放松,释放天性与本能,用最最真实的自我开启全新的阶段。我的建议是,抛弃一切被强加给你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
最后,她垂下头,手掌轻轻搭在那里的手掌像个无生命的缀饰,视线却仿佛能穿透亚麻长裙与血肉,深深看向腹中那正孕育着的生命。
“最后,”她喃喃自语般低沉说道,“要耐心聆听生命的回音……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