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卿酒庄,东楼顶层的套房内,四人围坐在窗边的餐桌旁。
阚泽两杯甜白下肚,觉得酒精度数太低,喝得很不过瘾。
他曲起食指轻扣桌面,将怀颂卿停在窗外的视线吸引回来:“坏颂,你致电前台,给我搞瓶威士忌呗。”
“想喝自己叫。”怀颂卿瞥他一眼,“你是没手机,还是没长嘴?”
阚泽立马跟另两位大学室友抱怨起来:“听到没?就这……还私定终身呢?!我摆明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只好当牛做马还债。”
室友们笑作一团,阚泽无语地掏出电话,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酒。
可还没来得及接通,房间门便先被敲响了。
阚泽满脸震惊,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调侃:“咋回事?我难不成是无意之中点亮了心灵感应技能?”
门外的服务员挂着礼貌笑容:“您好,阚总,这是颜主理让送过来的。”
“哟!”阚泽低头扫了眼餐车上的东西,继而目光狡黠地侧身,抬起下巴朝怀颂卿所在的方位努了努,“瞧着像是专属于我们怀庄主的特供,快给他推过去吧。”
服务员将酒、水果和干酪一样样摆上桌,怀颂卿垂眸凝视,表面不动声色,直至对方要离开前他才悠悠开口:“把酒廊里那瓶一二年的麦卡伦给阚总拿来。”
阚泽面露揶揄,吊儿郎当地吹了记响亮的口哨。
回到座位后,他还凑到怀颂卿耳边,悄声说:“坏颂,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一整个大写的不值钱!”
“看来阚总对麦卡伦也不是很感兴趣……”怀颂卿当即拿起手机,作势要拨给前台。
“诶,别别别!”阚泽歪头撒娇,亲身示范什么叫真正的不值钱,“怀庄主最好啦!”
旁观的室友们习以为常的呕了两声,只当二人又在“打情骂俏”,丝毫未觉出哪里不对。
怀颂卿端起杯抿口干红,又舀上一茶匙的奶酪搁进嘴里,接着伸手揪了颗葡萄。他像个贪婪的护食孩童,盘中餐尝个遍后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将视线移回窗外。
恰好此时,陪小九拍完视频的颜予正走出楼门口,预备到露天酒会现场盯一盯收尾情况。
下了班的虞栋栋去而复返,从酒庄大门一路小跑进来,奔向院中的颜予。
“颜颜,我给你送桃来啦!”虞栋栋把捧在胸前的袋子献宝似的递给颜予,“特意去棚里选了几个超红的,毕竟是寿桃嘛。”
“二十六岁大寿吗?”颜予哭笑不得地抬臂接过,“谢谢栋栋,不愧是我的亲朋友。”
虞栋栋瘪瘪嘴:“还不是因为知道你从来都不过生日,也不收礼物,只好提前一天给你拿些爱吃的。颜颜,无论如何,感恩这世界有你。”
颜予禁不住有些动容,喉头处的酸苦隐约有复苏趋势。
他赶忙扬起唇角,揽过虞栋栋的肩膀,语调亦十足诚恳:“我也是,幸而有你。”
怀颂卿的目光自三楼投下,定格在依偎而行的两人身上。他双眸微眯,神情不明。
旁边的阚泽如愿喝到挚爱,被喜悦冲昏头脑,一时间忘了察言观色,且嘴毒依旧:“我说怀大庄主,怎么好像又不高兴了?是阳光玫瑰它突然就不甜了吗?”
闻言,另外两位不胜酒力的室友则纷纷好奇地挑了颗葡萄来尝。尔后,异口同声地火上浇油:“这不是挺甜的嘛!”
*
翌日,天色破晓时分。
春末的凉意藏在晨风之中,自鼻尖轻拂而过,残留一抹裹挟着青草味的冷香。
一辆白色SUV缓缓停到颂卿酒庄门口,司机下车点了根烟,接着拨通电话。
“喂,颜先生吗?我是您预订的包车司机,已经抵达约定地点。”
“好的,稍等,我马上下楼。”
站在穿衣镜前的颜予挂断电话,再次尝试扯出一个弧度合适的完美笑容。
可惜过去几天熬出的黑眼圈实在过重,导致他怎么努力都像在强颜欢笑。
等颜予放好行李箱,坐进后座时,更是连初次见面的司机也一眼瞧出他的疲惫,善意提醒道:“看您的样子似乎没休息好,咱们大概得三四个小时能到,您可以睡一下。”
“嗯,多谢。”颜予调整了下坐姿,仰靠到椅背上,“师傅,进入蒲城后麻烦走市府路,我要去中心广场附近取之前订好的花束。”
司机答应后,颜予便果真闭目养起神来,试图补眠。
宁市到蒲城,全程高速,车行平稳。
碎金般的阳光钻透玻璃,斜斜地洒进后座,落在颜予那张陷入深眠的英隽脸孔上,照见他逐渐蹙起的眉头和紧闭的双目。
突然,SUV的车身猛地一晃,剧烈的刹车音与颜予梦中的场景意外重合。
他倏然惊醒,攥住安全带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青白,胸腔内的心跳声直击耳膜。
司机看向后视镜里怛然失色的颜予,面上怒意尚未散尽:“抱歉啊,颜先生,遇到个强行变道的土匪。”
“没关系。”颜予的唇瓣机械地一张一合,声线轻飘飘的。
他的思绪游走在现实和幻梦之间,人好似还没全然苏醒,有些发懵。
进入蒲城市区时,熟悉的专属铃音响了起来,总算是将颜予的注意力彻底唤回。
他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语气客套有礼但略显疏离:“怀庄主,早上好。”
“你不在酒庄?是去蒲城了?”怀颂卿的音色还是一贯的随性慵懒,经过电波的加工似乎更添几分缱绻。
“是的,我不在酒庄,刚到蒲城。”颜予坐直了些,公事公办的态度明显,“昨晚有跟阚经理报备过,待会儿直接从这里飞沪市,去参加陈闻哥的品酒会,预计明天回。”
“那,返程的航班订好了吗?几点落地?”怀颂卿皱了皱眉,但仍是刻意放柔语调,“刚好明天要出门办事,可以和王叔顺道去接机。”
“不用了,沪市未来几天可能有台风。陈闻哥说现在已经开始降小雨,航班大概率延误甚至取消,我到时打车就好。”颜予有理有据,拒绝得很是干脆。
怀颂卿叹一口气,再度开腔,颇为无奈地直呼其名:“颜予……”
颜予耳尖一颤,正欲破罐破摔地直接挂断时,恰逢司机踩下刹车,回头跟他讲:“颜先生,花店到了。”
颜予赶忙抓住送上门的借口:“我得下车取东西,就先挂了,怀庄主。”
说完,没等对方回应,他便迅速道了声“再见”,不给自己心软反悔的机会。
*
早上九点的墓园静谧肃穆,颜予请司机在山下稍候,独自步行前往。
到了地方,他先拿出备好的抹布将墓碑擦拭干净,然后才把母亲最爱的马蹄莲放在刻有其名字的一侧。
接下来,他又把新酿的甜白和年前获奖的马瑟兰混酿一齐摆到父亲那边。
做完这些,颜予站直身子,望着石碑上的照片,认真地牵起嘴角,尽力扯出一个弧度标准的笑容。
“爸,妈。一年不见,我都很好,不用担心。”
讲过这句,他便没了下文。
暖意融融的春光中,颜予一动不动地静默伫立着,面上无悲无喜。
转眼十六载,从起初的嚎啕大哭,到如今的只言片语。
他对父母的思念早已随着渐长的年岁一并掩于光阴,只剩下不动声色的孑然。
尖锐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如雕塑般僵立许久的颜予才得以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