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宿后,出了不少虚汗的颜予先冲了个澡,然后换上一套轻便的卫衣裤。
他打开双支红酒箱,取出右侧瓶位里的那支马瑟兰混酿,拎着出了门。
夜色渐浓,人口密度不高的宁市西区已然陷入沉睡。
起伏和缓的青雾山隐在漫漫漆黑之中,作为这座城市的北部屏障,静默地注视着脚下土地上的更迭变迁。
离开的六年间,作为飞行酿酒师的颜予曾踏足四大洲,兼任十几家酒庄的酿酒顾问。
过于密集的行程经常令他在清晨醒来时,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颜予像一颗不停旋转的陀螺,拼命寻找着怀颂卿口中那个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他片刻也未敢停歇,却始终不知究竟要走到多远多久,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才能不再耽溺于可以拥有怀颂卿的幻梦。
每一座抵达过的城市,对于醉心酿酒的颜予来说都是面目模糊的。
不过,热衷于夜爬的他,倒是对每一处亲脚丈量的山地了若指掌。
对此,森奇不止一次表示离谱。
问颜予城市里有哪些寻欢作乐的场所,他主打“一问三不知”,但提到当地山上的各类物种,却总是如数家珍。
想到这,颜予默默掏出手机拍了张青雾山的夜景照,发送给身在澳洲的森奇。
很快,收到对方的语音回复,刚要睡着就被吵醒的森奇以一个呵欠无奈开场,紧接着对好友发出了灵魂拷问:
[说吧,阿颜,总往山上跑,你是想避世隐居还是遁入空门?]
颜予先回了个表情包:[小和尚背包上山.jpg]
然后,又难得语带轻松地调侃道:[成年人才不做选择题,全都要。]
颜予将手机揣回裤袋,边走边细细打量着面前久别重逢的青雾山。
其实他夜爬习惯的开端便起源于此,十几年前同怀颂卿一起,在他甚至还没听说过“夜爬”一词的时候。
彼时的怀颂卿刚刚考入美院,瞒着家里放弃了油画,改报建筑系。
每到暑假,他都会趁着母亲怀漪漫忙于美术补习班的当口,以便于写生的名义回到酒庄,偷画设计图。
行至半山腰处的一片胡杨林时,颜予转身进入林间,最终在第一排某棵缠挂着数条葡萄枯藤的大树旁,停下了脚步。
他以掌心抵住树干,用病中略带着嘶哑的嗓音轻声呢喃:“师父,抱歉,现在才回来看您。好在没有空手,带了瓶年前获奖的马瑟兰混酿。”
颜予蹲下身,直接用手在地上刨了个浅坑,将酒埋了进去:“可别贪杯哦。要是有什么想批评的,记得来告诉我,好久没梦到您了。”
话说完,他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无声望着远处酒庄集群内的点点残灯,良久。
直到寒意加重,为免浪费白天扎进身体里的两瓶药水,颜予适时起身,同师父道别。
回到主路上,他扭头看了看山顶的方向。静立须臾,而后转身迈步,按原路返回民宿。
*
第二天清早,颜予的手机闹钟还没叫,民宿的房间门便先被敲响了。
他半睁着眼睛,翻身下床,将房门打开。
外头站着依照吩咐前来送酒的虞栋栋,脸上挂着比晨光还要灿烂的笑:“颜颜,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