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龙城,于荧把自己和江宁的父母的事情全部交代完毕。行政助手一路上对着于荧长吁短叹,于荧让他宽心,并给他支付了搜罗龙城特产的跑腿费。
行政助手无意间扫于荧点开他的账户,开始输入支付密码,连忙把她手机抢过去:“哎呦,你才挣几个钱,这么不会理财可怎么行啊?”
“没事,江宁给的多,谁叫你仗义呢,拿着吧。”刚刚趁助手不注意,于荧已经飞快地戳完所有数字,助手就算抢,也下手慢了。看到收款消息,助手无奈地把于荧的手机还给她。回家路上,一人一鲸聊得无比畅快。
“冰原今天轮休?”于荧问,助手点点头。于荧一直期待和冰原再见面的场景,但距离冰原的工作室越来越近时,她却胆怯了:“我总感觉冰原会叨叨死我,我打算先去秀容府躲几天,你别告诉她啊~”说完,她抛下愣在原地的助手,扭头跑了。
夜幕降临,于荧坐在看台最前排,手里端着一盒正在迅速降温的章鱼小丸子。丸子尺寸刚好一整个塞进嘴里,它们表面点缀着一层海苔碎,其下是浓郁的千岛和番茄酱,将浑圆的丸子包裹在中间。6颗丸子下肚,于荧又吃了两大盒海苔卷大米,里面除了必备的萝卜条,中间还卷了于荧喜欢吃的黄瓜、火腿和玉米碎。于荧每次吃,都觉得自己仿佛同时处于咸腥的海风与清爽的密林,走两步就有烤熟的肉块,喷香的玉米,味蕾瞬间在充满生机的世界找到属于自己的伊甸园。
夜晚的古城是暗灰色的,此起彼伏的瞭望台被金黄的灯带缠绕出亭台楼阁、勾心斗角的轮廓,舒缓的音乐从地上伪装成岩石块的音响中缓缓流淌。人群越来越多,于荧不知不觉被人们挤到安全护栏旁。古城里的垃圾桶是古代马车的形状,而车轮被钉死在地上,轻轻推开车顶,于荧把食物的包装盒丢进了车厢。她站到垃圾桶前的手推部分,由于手推部分会有两根铁管伸出,很占地方,这里一般不会站人。于荧利用这一点,把自己卡在铁管和护栏中间,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挤她了。
人声鼎沸之际,高耸的义士阁中心开始闪烁金白色的光,人群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充满期待的惊呼。于荧乍一看那劈里啪啦的电光,还以为是电焊工人在焊接扶手。等她渐渐熟悉眼前的景象,她才发现义士阁中心摆放着一个黑桌子,桌子中心的容器里盛满了发着亮光的溶液。而桌子后站着一个手持棍子的男子,正在翻搅着锅里不断升温的铁水。铁水随着男子的搅动,不时有星星点点从桌子上溢了出来,变成发着光的一串落花,一簇一簇掉落在地上,慢慢与黑夜融为一体。
人群里似乎有人说了声“别挤”,于荧也听到了,但她自知安全,不动如山,抱着护栏沉醉于铁水溢出后的流光溢彩。
表演时间到了,原本舒缓的音乐渐渐隐去,转而响起一阵恢弘的钢琴声。“都市的街巷已灯影婆娑……”唯美的歌声慢慢传来,只听空中发出一声闷闷的“啪”,于荧的眼前便开满了金色的火花,突然的发亮使人群瞬间沸腾,于荧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朵铁花再次从半空绽放。义士阁中间的男人用左手里的工具将一团铁水挥向高空,握着棒子的右手抡圆了弧线,从下而上往那团金黄的铁水狠狠击去,一声沉闷的“啪”响过,铁水变成金黄色的烟火,每一片金色的花瓣向四周分散,照亮了古城周围原本昏黑的一砖一瓦。坠落的光点像是一颗颗流星,从中间灿烂地诞生,带着全身的耀眼光芒悠悠划过半空,然后像聚在一团的金色花苞璀璨而沉重地翻滚在地,散落的金色花瓣溅起细碎的火星,慢慢熄灭,发出刺鼻的铁屑味。
于荧身边惊呼声和拍照声不绝于耳,可她心里却渐渐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一滴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冰凉的晚风吹过,脸上的泪痕痒痒的。她不知道自己的悲伤从何而来,也许是觉得自己本该在修泽的世界像火花一样闪烁过就熄灭,可她偏偏受不了饥饿,偏偏误食了那朵拥有永恒生命的玫瑰,偏偏被人发现,又偏偏继续活着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头顶的铁花仍在灿烂地绽放,她此刻恍若置身金色的瀑流,那些灿若星轨的金黄流星在她心上划出深深浅浅的温暖痕迹。虽然没死成,现在活着好像也不错。于荧的注意力逐渐被铁花本身的颜色所吸引,她现在有书读,有冰原爱着,有家可回,有地可去,自己这样的人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
不知不觉,于荧想得过于入神,一颗巨大无比的铁花在头顶绽放,于荧下意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欣子展开了她的城封。此时的义士阁就像是一棵金碧辉煌的参天大树的树干,每一颗划过天空的金色光点都像是这棵大树新生长出的绚烂枝丫,人们惊愕地仰望这庞大的灿烂烟火,于荧也不由得看呆了。“好像那时……爆炸的人工太阳啊……”于荧默默在心里说。
这时稍稍起风,又一颗铁花炸开,下一颗铁花却反常地没有紧接着生长,于荧眯起眼睛,似乎看到击打铁花的男人挥着双臂在呼喊什么。于荧仔细分辨,眼周围突然被金色的花团晃到,她朝天上看去,纷纷扬扬的火花朝着远处的人群飞扬,而一团金色的火焰正直直地朝于荧的面门冲来。于荧下意识抱头转身下蹲,却跌进了一个紧致的怀抱。于荧眼睛余光里看到铁花金色的花屑掉在他的肩头,又瞬间弹开,划了一段优美的弧线才悄然坠地。那怀抱带着她远离护栏,拨开人群,像游鱼一样快速靠近安全地带。跌跌撞撞中,她慢慢抬头,那个人全副武装一身黑衣,黑色的面巾将整个脸部遮的严严实实,只看得到一双灿若繁星的眸子,正在倒映着铁花金黄的流光。
穿越人山人海,于荧似乎已经猜出这个人的身份,她被黑衣人带到空地,打趣地说:“今天总算是看到传说中的便衣了,至于跟我跟到秀容府吗?”
“这是江宁的意思。”男人的声音,于荧再熟悉不过,她笑了:“之前我是你的作品,现在是你的业绩?”那双耀眼的双眸眨了眨眼,正要说什么,于荧打断了他的话:“该说不说,江宁对我这替身还真好。”
“这其中有误会,你们最好还是……”
“他既不解释,也不反驳,我有这张脸就说明了一切,真相没那么重要。”于荧怕他接着谈江宁,立马转移话题:“最近沼泽那个神经病没有继续骚扰我,是不是你做的?”
对方不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提醒了一句:“铁花虽然美丽,但掉到皮肤上也是会痛的,起风了,最好离远一点看。”说完,他一转身,跳下了古城墙。
黑夜里,男人的影子像是隐匿在黑暗里的玳瑁猫,身形矫健,宛若游龙。于荧回头,刚想继续欣赏灯火流光的打铁花,谁知一抬头就看到欣子有些为难的表情:“那个……冰原找你。”
于荧心脏突突直跳,她试探性地问:“她情绪怎么样?”
“看着还可以,没什么大表情……”欣子回忆。
听到这样的描述,于荧彻底慌了:“完了完了,又得叨叨半天了……”
回到欣子在古城的工作室,于荧小心翼翼坐在荧屏对面的凳子上,抬手打了个招呼:“嗨~”
冰原的声音凉飕飕的:“明天,我要看到你出现在首府,否则你自己看着办。”
“诶……”于荧还没说什么,冰原就关掉了显示屏,她只好跟欣子道别:“不叨扰了,我得回去,不然她会追杀我的。”
“好,路上注意安全。”
回到龙城家里,于荧自然免不了冰原的一阵教育,她听烦了,就瘫在沙发发出不满的声音:“江宁那个冤大头愿意管吃管住,他爸他妈也是傻的,事无巨细关心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人。”
冰原坐在她身边继续说:“天下能有免费的午餐吗?你就是个蠢的,还冤大头,这一堆人里面,就你最傻。”
“不免费啊,江宁还倒给我钱呢……”于荧辩驳。
“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名不正言不顺住到人家里去,被坏人看到了,他会怎么嚼你们舌根你知道吗?”冰原的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担忧。
于荧从茶几上拿过一只橘子,开始剥皮:“江宁经常让助理下班时间给他干私活,因为过劳逼走好几任助教了。再说事出有因,而且我都和导师报备过了,他们只会说江宁的闲话,谁会跟一个缺钱的穷学生打工人过不去。”于荧不服气,把橘子瓣咬的汁水直流。
“你给我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偷偷养男人了?”冰原突然严肃地压低声音问。
“嚯,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人吗??”听到冰原的话于荧如同五雷轰顶:“是于瑾好不好,他考死执,刚过公示期不久,备考期间全都是走我的账好吗??”
“于瑾有石城管,你用不着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倒是挺操心别人。”冰原再次警告:“我好言相劝,你以后要谨慎接触江宁他们一家,否则受伤的只有你自己。”
于荧不得不佩服冰原的先见之明,自己对江宁有什么用处真是门儿清,她撇撇嘴:“我就单纯图他的钱,送上门来的票子,更何况还是劳动所得,不要是傻子。”
“他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冰原见她仍然执拗,不肯认错,于是铿锵有力道:“明天给我到祠堂打扫卫生去。”
于荧跪在祠堂里,百无聊赖,柱子上盘踞的石龙对着于荧呲牙咧嘴,伸着两根手指好像嘲笑她是个“二货”。从小到大,只要她不好好学习,或者没按照冰原所说的去做,都会被赶来祠堂跪一天。今天冰原走之前把一盆水和一只抹布丢在她脚边,厉声说:“你就在这一边把牌位擦了,一边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于荧不知道自己要反省什么,又是被训,又是被罚的。每次她不服气地把陈旧到掉皮的排位擦干净,摆放好,收拾完,就空着肚子往蒲团上一躺,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饿就饿吧,修泽比冰原可狠心多了,至少在龙城还能好好睡一觉,于荧觉得自己很满足。她充满怨气地拿起一个文字金漆几乎掉光的牌位,上边写着“龙城集体宗祠……神主”,中间的字于荧认不清,牌位是阴刻,之前描金的字体现在几乎和木板的颜色融为一体。她又看了看旁边的牌位,木板同样陈旧,金漆同样斑驳。
“各种姓氏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就让冰原那头龙别找我麻烦了。你们说我也不是什么吉利的人,又和你们非亲非故的,总来叨扰你们这合理吗?”于荧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老老实实把牌位都放回原位,她眼睛自然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牌位,突然看到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名字。
这个牌位相比其他的显得很新,她小心翼翼把那枚木牌拿在手中,原本轻盈的一块木板,在于荧手里似有千万吨重。“江氏柯海氏嫣之女海灯神主。”于荧捏着木板的手不自觉颤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些自己从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冰原为什么让不学无术还逆反的她总来祠堂罚跪,她心中突然腾起一个大胆的念头,但仍然疑惑为何冰原江宁没有直接向她挑明一切。随着这个大胆的念头变成合理的推测,于荧的胸口开始出现尖锐的刺痛,疼得她冷汗直流。她几乎疼到发抖,手上的力道甚至将海灯发脆的牌位捏成两半,她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孩子,醒醒。”大司命温润的声音于荧再熟悉不过了,她睁眼,大司命披着黑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我咋又死了?”于荧捂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下来,转头看到自己的身体仍然躺在祠堂地上,手里有一个捏成两半的牌位。于荧吓得跳了起来:“卧槽卧槽卧槽,罪过罪过,海灯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大不敬的事,于荧懊悔得想把自己的脑壳子劈开。
大司命思索良久,说:“你最近熬夜太厉害,心肌炎又复发了。”
于荧还没回答,一身白衣的少司命登时出现在于荧身边,把于荧吓了一跳,少司命的声音亦是同样温软:“我刚刚看到了,这次只是轻症,回到正物质世界后记得好好休息,多吃水果蔬菜,补充维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