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荧鲜少梦到这样的场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很晕,但整个身体动弹不得。
一阵剧烈的摇晃过后,她感觉自己成了幼鲸,正把一朵漂亮的水母吃进去,吐出来,吃进去,又吐出来,最后水母拖着残破的伞盖和系成死结的触须无力地随海浪漂浮。她欣赏着水母飘逸的身姿,脑袋却冷不防被扇了一尾巴,她委屈巴巴看着发怒的妈妈和严肃的爸爸,不敢吱声。
“对待生命,要么友好相处,尊重对方的需要,要么一招毙命,满足自己的生存。”蓝柯说:“虐待和残杀是最低劣的行为,既拉低自己的层次,又臭名远扬,家里没有这样的先例。”
蓝嫣给了可怜的水母痛快,把它推到蓝蓝嘴边:“我们永远都要用最诚挚的态度对待每一个生命,懂吗?”
吸溜一声,蓝蓝乖乖地把水母吸进嘴里,三两下嚼成碎片,吞进了肚子里。
蓝嫣一心给蓝蓝喂奶时,有头巨大的鲨鱼早已对幼小的蓝蓝虎视眈眈,就当他靠近母女俩时,蓝柯半路冲出,用脑袋把饥饿的鲨鱼撞得龇牙咧嘴,随即身上崩开一条口子,皮开肉绽的同时流出了大量鲜血,引来了一大群食肉鱼。
蓝柯把蓝嫣和孩子护在身后,狠狠瞪着被食肉鱼蚕食,不停向海底沉没的鲨鱼。他胸膛此起彼伏,发出特殊的声音严厉警告周围跃跃欲试的危险生物。
待蓝蓝吃饱,她的虎鲸伙伴与她碰碰头,两头小鲸追逐打闹中,虎鲸突然被一张特制的渔网网住,朝人类的船影飞去。见此,蓝柯与蓝嫣立马把蓝蓝护在中间,慢慢下沉,期望可以逃离渔民的毒手。
蓝风轻和少族长蓝鲸的订婚仪式已成,蓝风轻的父亲骄傲地远望正在接受族人相认的女儿,眼里偶然瞥见蓝蓝趴在爸爸的背上吐泡泡玩。他不禁对女儿的竞争者表示嗤笑:“蓝嫣生自本族,却找了个外地鲸,根上就不正,养出的孩子都是这么没前途。”
得知蓝柯以一鲸之力与饥饿的成年鲨鱼决斗打赢的蓝风轻妈妈对自己的伴侣剜了个白眼:“蓝柯一头鲸就敢和鲨鱼决斗,护着老婆孩子不让它靠近,你呢?能不能给孩子做个榜样,遇到危险回回都是我护着你。你看见虎鲸、鲸鲨,跑得比孩子还快。”
蓝爹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满地表达着自己的醋意:“你不想和我过了就把蓝柯抢过来呗,只要你能打赢蓝嫣。”
蓝妈看蓝爹那扶不上墙,还倒打一耙的样子搓火得厉害,照着蓝爹脑袋就是一尾巴。
听蓝风轻妈哭诉完,蓝柯借机说蓝蓝游远了,他去看着。蓝嫣把自己猎到的鱼虾分了一些,好不容易才把悲伤的蓝妈劝了回去。蓝柯越出海面,喷出一朵不悦的浪花:“蓝风轻她爹太差劲,好吃懒做,这要是在我家,早就被淘汰了。”
蓝嫣亲昵地蹭蹭丈夫的头:“谁叫我运气这么好,遇到你了呢?”
“也还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带我从鲨群逃了出去,我们家就真的无后了。”蓝柯对着妻子喷出一朵爱心形状的水雾,两头鲸亲昵地缠成一截麻花。
蓝蓝游过来,不小心和海豚撞到一起,稳住身形后,看到甜蜜地履行夫妻义务的爸爸妈妈咯咯直笑。她避开视线,游向一边找海豚比赛游泳,给爸爸妈妈留下足够的空间。
随后所有画面全部破碎,世界恢复黑暗。狂风刮过,她吃了一嘴的沙。她失去了视觉,世界黑成一片,只听到身边有小孩哭得像猫儿一样,气若游丝。“谁在哭?”于荧问,没有人回答,哭声仍在继续。她又问了一遍,却发现只是自己的意识在吼,嘴没有任何动作,其实她并没有张嘴发出声。她挣扎,可心脏发出剧烈的疼痛,痛到牵引着全身经脉,游离出自己的躯壳。她感觉胸膛异常闷堵,好似有一口血压着气管,让她无法呼吸,疼痛使她不由自主地发抖。
海嫣温柔地推了推陷入梦境的于荧,于荧在惊吓中猛然睁眼,吐出一大口唾液,抓着心脏处的衣服剧烈呼吸,好似离开水的鱼。
海嫣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很轻柔:“宝贝啊,做噩梦了吗?”
经过平复,于荧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根本不痛,只是嘴里分泌出的唾液堵在喉管,差点憋死她,她从床头拿过手纸,把身上、被子上的口水擦干净,脸红地说:“阿姨,实在不好意思,以前我不这样来着,床单我明天洗吧。”说罢,于荧摸摸脖子,把项链解开丢进了床头柜。做完这一切,于荧长舒一口气,这项链虽然方便,但有时候总有一种戴着狗项圈的感觉。
确定于荧重新安睡,海嫣蹑手蹑脚离开客房,随手关上了门。见江宁和江柯等在客厅,她叹口气摇了摇头,对着客房的方向止不住地哀伤。
尽管意外不断,于荧还是言出必行,在天黑前不仅准备好了江宁要用的所有资料和演示文稿,还主动洗了被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的枕巾被套。她把洗好的东西晾到院子里,在厨房拿了个盆,把车厘子树上够得到的熟果子统统薅了下来。洗干净后,她又回到院子里享受月光。不知道为什么,江宁的家总让她感觉到悲伤,还是屋外更让她舒适与自在。
送于荧回学校宿舍的路上,江宁从后视镜看到于荧脸色很不好:“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于荧戴着头盔,在江宁背后很平静地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在工作室搞定吧。”
听到这话,江宁着急起来,父母的体检报告显示,他们因为年迈,可能挺不过来年夏天。他把电动车停在安全的路边,很严肃地摘下了头盔:“你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那就请你在就任期间,对任何情况负责到底。”
“既然工作是固定的,那在工作室完成就好。”于荧不卑不亢地从车子后座站起,也摘下头盔。
四目相视之中,江宁缓缓说道:“你不会是嫌工作太繁琐,后悔了吧?”
于荧无视了江宁的激将法,把一枚小照片拿出来,情绪依然平静:“解释一下。”这个照片是她在昨晚捡掉在地上的纸张时发现的,照片已经泛黄,但还是能看清上面人的模样——与自己一模一样,而照片背后溅有几小滴墨水,还写了一行小字:“爱妻海灯。”
江宁略慌张地将照片拿过:“这个……”
“我知道,你想让两位老人没有遗憾地度过晚年,我理解你的孝心。可我不认同你的自欺欺人,而且二老是何等聪慧,只是不忍心戳穿你罢了。”于荧打断江宁的解释,理智地说:“这种不同时期却拥有一张脸的低概率事件历史上比比皆是,但假的就是假的,哪怕是拥有同一个皮相,实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江宁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悲伤和歉疚,而于荧不为所动:“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还是对彼此的生活保持距离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说完,于荧将头盔挂在江宁的电动车后视镜,头也不回地朝着不远处的地铁站走去。
江宁回到家,发现父母已经在沙发上等他很久了。
江柯眼神温暖看着他:“小石头,你的心我们都明白,但于荧不是阿灯。”
“爸妈,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这一切的。”江宁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站在二老面前,惹得两个老人心疼不已。海嫣招手,示意江宁坐过来,江宁依言紧挨着母亲坐下。海嫣瘦削的小手握紧江宁的大手,安慰道:“孩子,苦了你了。”
“能与你们亲人一场,我觉得很幸福,很满足。”江宁揽住母亲的肩膀,笑着摇摇头。
“如果她始终介意,就放弃吧,你当初不希望绊住海灯的幸福,我们现在也不希望她绊住你的幸福。”江柯和妻子相视而笑,希望江宁释怀。
夜幕悄然降临,照顾爸妈休息过后,江宁来到于荧睡过的客房。他轻轻坐在床边,望着空白的枕头,仿佛于荧还在这里安睡。他昨晚也是和父母这样安安静静看着安睡的于荧,他以为只要家人不打扰地静静看一看“海灯”,于荧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当于荧出现症状时,海嫣第一时间让他和江柯走出房外,她来照顾陷入不安的姑娘。
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江宁缓缓躺在于荧趟过的地方,就好像他爱的人还在身边。眼中酸涩感翻涌,这是想哭的前兆,可江宁现在没有心脏,他感受得到难过,但无法产生眼泪。他只好重新坐起,用深呼吸强行压制住如浪涛般汹涌的悲伤。他翻找着床头,想找块糖,企图用外物的甘甜滋润一下苦涩的灵魂,他打开床头柜,却发现了于荧忘记拿走的项链。想到自己的心可能在里面,他反复尝试,确信于荧的仓库只有她本人才能打开。他无奈,就着月光把东西放回了原位,并不打算主动提醒她,日后这可能是于荧再次回来的理由。
于荧回到宿舍,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洗漱完,倒头就睡。很奇怪,本来困顿的身体一躺下反而没有了睡意,海灯这个名字又开始在脑海中闪现。于荧心烦意乱,拼命深呼吸。
舍友兼职回来,发现于荧在床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体不住的颤抖,满头大汗。她拍拍于荧:“怎么了这是?”于荧喊了一句疼,舍友把耳朵凑近关切道:“什么疼?哪里疼?来月经了吗?”
“心……心脏疼……”于荧皱着眉头,汗水和着眼泪和鼻涕蹭了一枕头。
舍友连忙拿出手机,刚要拨打急救电话,宿舍门便被敲响了,她赶紧过去开门,疑惑道:“你是……?”
叶萧拿着于荧的钱包:“我是地质院的,于同学忘记拿东西,我给送回来。”
一听来人是地质学院的,舍友瞬间义愤填膺开始质问:“你们地质院到底给她派了多少活,她心脏疼……你必须马上和我把她送医院去,你们地质院就等着上校园法庭吧。”
叶萧闻言,立马上前检查于荧的身体情况,看到标准得像按照教科书生病的于荧,叶箫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一盏茶的功夫,沈甜带着杨姿来了:“走吧,我俩安排好了。”
众人连忙把于荧抬上担架,临走之时,叶萧对着想跟上的舍友说:“今天太晚了,后面的事我会负责,谢谢你。”
舍友没给她留好脸色,但手里还是帮于荧收拾东西,等叶萧三人把半昏迷的于荧抬走,她把于荧生病的消息发给了温玫老师。
第二天,于荧在沈甜的宿舍醒来,她缓缓抬手,手上挂着水,心脏的刺疼消失了。
正在电脑上敲击论文的沈甜余光里注意到吊瓶下的管子开始晃动,习惯性先点击保存文档,然后立马回头:“醒啦?你放心,这里是我的宿舍,不是医院,医学院兽医部的叶萧给你看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就是过度劳累。这些是给你的药。”说着把治疗心肌炎的一大袋药轻轻放到于荧的床头。
于荧看了看用药方法,抬头问沈甜:“叶萧人呢?”
“她去地质院给你请假了。”沈甜半是心疼半是责怪地说:“你说你也是,江宁不给你安排假期,你不要求他给你放假吗?他是石头,一个工作狂,工作起来不知道疲累,你还真傻傻跟着他的节奏来。”
“我以为永生不需要休息……”于荧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沈甜从饮水机上给于荧接了一杯水,递给她:“永生的命是长一点,但又不是永动机。要是都照你这样做,所有人干起活来就都别休息了,一个个前仆后继地累死在岗位上才好呢。”
地质学院碧海楼D108室内,看到上班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而于荧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一边核对新入库的矿物标签,一边往电脑里录入信息的江宁不免有点焦虑:“她怎么还不来。”
话音未落,叶萧带着满腔怒火闯了进来,把江宁的办公桌敲得震天响:“你带她去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