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山回来,于荧一直觉得杨姿对红山的介绍带有自己的滤镜,可她稍微留了一下心,发现整个大陆对待动物的心态都有一种很奇妙的默契。虽然偶尔出现以强凌弱,黑市买卖的现象,但大体上与动物和谐共生,有的城市专门在海鸥迁徙路上设置摊点供给它们爱吃的薯条,有的梅花鹿从山上进入市区,悠闲地吃着过路司机投喂的蔬菜水果,有的物种原本濒危灭绝,可在强迫性的禁渔下,又得到了很好的繁衍,目前家族成员有零有整,还有的受人类喜欢的物种被养到胖的看不到脖子,让人摸摸皮毛,抱抱软乎乎的身体,就能给家人赚够生活所需的资料。于荧一边想自己所查询到的一切,一边把洗干净的矿石整齐地码到货架上。看到江宁从门外进来,她随口一问:“听说穗城的五羊为了白豚更好的生活,在建造跨海大桥时,少建造了一百个桥墩?”
“是这样的。”江宁对她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各组团把自己区域内的动物管理好,别再出现野猪抢人类外卖的事件了。”说完江宁随意看了于荧脚底一眼:“以后在我这儿穿平底鞋,不要穿带跟的,高跟鞋更不行。”
于荧纳闷地原地蹦两下:“这鞋走起路来不吵啊?”
江宁不赞成地说:“长时间穿带跟鞋会压迫足部骨骼,开采矿石需要健康的身体,哪天出任务崴了脚不仅耽误工作,后续的康复训练也会浪费你原本的学习时间。”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运动鞋,递给于荧:“换上。”
这双鞋款式很百搭,也意外地合脚,于荧虽然不解,但是心情不糟糕:“行吧,你是甲方听你的。”
在野外寻找矿点中,江宁介绍着矿石开采的一些基本知识,时不时回头看于荧是否跟上:“自然界中,相生相克的不只有动植物,石头和植物也是相生相伴的关系,一般能孕育矿石的地方,附近都有荆棘丛或者某种特别的植物守护。但在人类世界中,这种相知相守,却是暴露自己所在位置的危险标记。”
江宁走在前面,正好是迎风,他身上的紫藤萝花香或浓或淡地在于荧身边缭绕,使得于荧在荒凉的秋日碎石摊上感受到来自初夏的舒适感。“你现在这么招蜂引蝶,那你出生的地方一定有一片紫藤萝瀑布喽。”随手挥走身边的蜜蜂和蝴蝶后,于荧笑着打趣:“人家劳模好不容易翻山越岭飞过来采个蜜,结果发现目标是个无法下嘴的石头,多气虫。”
江宁笑得脸色发红,突然他手一抖,有身穿黑衣的兵蚁挥舞着长满倒勾的钳子,对着江宁的手就是一下,因为江宁无意间拿拐杖捅死了它们的蚁后。没过一会儿,回家报信的兵蚁带着帮手从蚁窝出来,纷纷恢复人身,开始对江宁拳打脚踢,有些战斗力不强的甚至薅他头发,啃他的皮肉,江宁反抗,却招来更疯狂的攻击。兵蚁一批一批进攻,江宁的反抗逐渐有分崩离析的倾向。
看到密密麻麻的虫子向外涌来,于荧没忍住蹲在地上干呕,恍然间,她突然觉得被蚁群攻击的对象不是江宁,而是她自己,她一个没忍住,吐出一大口酸水。正当她吐得昏天黑地时,感觉自己的肩膀有什么东西在抓,她回头一看,猛抓住来人,往地上摔去,瞬间凝了一根冰峰,抵住她的喉咙,朝攻势汹汹的蚁群吼道:“如果不想你们新蚁后死的话,就放开那块石头。”
感受到新蚁后的信息素,蚁群攻击江宁的动作忽然停住,逐渐从江宁身边散开,江宁倒在地上,仔细检查自己伤口断裂处是否产生了新的伤痕。于荧无语地放开地上的胖女孩,来到江宁身边,向他伸出手:“好歹是个城魂,居然被欺负成这样,发挥一下你的主观能动性行吗……”
江宁不说话,握住于荧的手慢慢起身,见他手掌有力,脚步不虚浮,于荧知道这蚂蚁大致没有毒性,于是她松开了江宁。手里于荧的温度渐渐褪去,江宁看着空手有些失神。
于荧回头,对着被兵蚁簇拥着的蚁后说:“挖到你家祖宅纯属意外,我推荐你去红山,那里更适合你们安心扎寨。这是我的信物,你到时候交给门卫就行。”蚁后虽然有些戒备,但于荧身上属于蓝鲸的巍峨气息压迫她不敢轻易反抗,她派了个小兵,接过于荧工牌的复制品,真的带领她的族人去了红山的方向。
江宁看到于荧手中闪亮的雪花片:“你加入了红山神冢?”
“还没,我只是去看了眼情况,目前还在观望。我现在倒是更好奇为什么你不能招收更多专业对口的学生帮你分担工作,你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岭,也太不安全了。”
“我没有地质学的学历,达不到学院的要求。”
“这也太苛刻了……”
“权利与能力是对等的,没有人能享受超出现有能力之外的权利。”
于荧搀扶着江宁慢慢朝江宁标记好的矿点走去,总觉得这一切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她能力有限,也着实不知道怎么办:“话不是这么说的……”
寻找矿点过程中,于荧发现江宁几乎不用指南针,也不用GPS,就像是回到熟悉的家,自然地穿过墙壁,去某个抽屉拿亲自放好的东西。看着江宁游刃有余的转向,翻越山坡,除去挡路的枯枝落叶,于荧忍不住惊叹:“石族找同类,只需要心电感应吗?”
江宁笑着说:“没那么夸张,如果对方不希望被找到,我也是感知不出来的。”
到了矿点附近,江宁放下工具袋,从里面拿出凿子和锤子,开始对着一堵灰扑扑的墙敲敲打打。于荧则蹲在旁边往敲击点滋水,这堵石墙逐渐被凿出一条缝,阳光照射下,她发现缝中隐约有绿色的结晶,她凑近一看:“哇!!好美!!”
江宁回头从工具袋里拿出镊子和放大镜,从缝隙里夹出一颗绿色晶体:“运气不错,发现了橄榄石,这颗送你做纪念品。”收到透明的绿色小晶体,于荧兴奋地捏着它对着阳光,光芒之下的橄榄石就像是固态的青梅汽水,十分秀色可餐。她伸手捏捏脖颈上的吊坠,面前立马出现一排荧光格子,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物品,江宁不禁用探究的目光望向于荧。她很从容地在某个格子里找到同样晶莹剔透的盒子,将橄榄石放了进去。江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装置?”
“仓库,也叫行李箱。”于荧说:“修泽曾经送了我一堆东西,就这个还有点用。”
“你这都放了些什么?”江宁被这个装置震惊得目瞪口呆。
“啥也有,以前用过的东西,喜欢的石头,衣服鞋子,还有一些生活用品。”于荧说着,从某个发着荧光的柜子里拿出两瓶淡盐水来,自己拧开一瓶灌了一口,把另一瓶递给了江宁,他接过水,脱掉了外套,露出一身精致的肌肉来。而于荧看到他宽肩窄腰,居然穿着龙城风格的白色二股筋,瞬间觉得江宁接地气不少。
“那这些又是什么?”江宁指了指某片区域里的各种玻璃罐子,里面分别都装满了灰白色粉末。
“骨灰盒。它们都是我小岛上住过的朋友。”
江宁显然还没缓过劲来:“这么多东西,不怕掉落或者丢失吗?”
于荧大手一挥,柜格子伴随荧光都被收进了那一枚小小的绿色坠子里:“不会,听说这是什么空间折叠技术,能把三维重复展开,然后折叠成一小块,具体什么原理我也不懂,但实用性很棒。而且它只认一个主人,除了我,没人能操作它。这东西在以前不值钱,满大街都是。”
江宁起身,捏住这花生米大小的淡绿色晶体吊坠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这能装多少东西啊?”
于荧扣扣脑袋:“我也不知道,好像没有上限,最多的时候我见过蓝风轻用这东西装了一整个装甲部队外加几百颗当时最猛的弹药去攻打另一个大陆。哦,你要是觉得这东西太危险把外壳砸了就行,外面一碎,里面的东西就永远处于低维变不回来了。”
“拿什么砸?”
“板砖就行。”
“这东西这么容易被损坏还能用于军事?”
“所以它不值钱嘛。”于荧不以为意:“听说修泽他们还试过别的材料,可惜贮藏效果没有这个版本好。”
“这种科研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江宁怀疑地问。
于荧撇嘴:“当时修泽有一个学生急于求成,找我编了不少假数据,作为交换,他就讲故事给我听。”
“后来呢?”江宁哭笑不得。
“后来不知道哪天就没见过他了,也许被修泽处死了,也许只是被开除了。”于荧喝完最后一口淡盐水,把空瓶丢进了垃圾桶。
许妍站在学术报告厅门口,冲跑得急促的于荧招手:“这边这边。”
于荧手忙脚乱把参会证戴脖子上,在登记处核对个人信息,核对好后,与师姐成功会合。二人悄悄落座后,坐在前排的温玫看了于荧一眼,于荧对她微微鞠躬,温玫点头回应,又转了回去与身边的前辈小声攀谈。徐韬给于荧递过一瓶水:“被江教授扣住了?”
于荧无奈:“我真服了,又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请个半天假死费劲。”
许妍不停地给于荧顺气:“辛苦了辛苦了。等等有茶歇,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于荧喝完水,骂了一句粗话:“妈的,等助理合同到期,我绝不续约。”
学术交流会结束后,温玫给学生分发会上的研讨资料,对着稍显疲态的于荧说:“挖完石头了?”
“结束啦。”于荧点点头。
“收获如何?”
“在矿区挖了好多橄榄石,我们搬了好久。”
温玫不动声色平静地说:“嗯,下次组会交我一份关于地质和教育两个领域,交叉学科教学可行性研究的综述。”
“啊?”于荧愣住了:“这么突然?”
温玫把许妍递来的小蛋糕分给于荧一块:“你申请跨院协助的所有流程都是经过我审批的,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同意你去地质学院帮忙?”
于荧欲哭无泪,师兄师姐在导师身后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于荧和帮忙的人搬完石头,登记完,本以为任务完成了,结果江宁说晚上需要加个班,做个标书。她忍不住说:“你没有地质学文凭,不能从政不能招生,那你请个秘书行不?人类那边不至于这么扣吧。”
“你不就是吗?”江宁很奇怪地看着她。想到当时招聘启事上也没写清楚自己负责的是体力活还是文职,于荧无言以对,结结实实吃了个哑巴亏。
于荧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终于做好可能通宵一晚上的准备,刚收拾好自己所需的资料,江宁手里拎着一串车钥匙:“走吧。”于荧疑惑:“去哪?”
江宁平静地说:“我家,资料都在书房里。”话毕,江宁关了办公室的灯。
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于荧环顾这四四方方的盒子,不由得想起自己还在水族箱里的日子,货车走走停停,她在水箱里跟着摇摇晃晃,脑袋由于惯性猛地撞到玻璃上,她恶心得差点把心脏吐出来。意料之中,于荧一上车就被封闭空间的专属气味熏得头疼,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开始倒流。于荧不认得这是什么牌子的车,但从车内很有科技感的荧屏设施推断出这是最先进的那一款,她曾听师兄徐韬说过,这一款价格很不便宜。江宁开车很稳,总是会在快要停车时缓踩刹车,尽管如此,于荧还是脸色发白,忍不住稍稍前倾,压制住胃里翻涌的酸味。“早知道走之前就不该多吃那口苹果,胃空着反而会更舒服些。”于荧后悔得肠子快青了,不停在脑海里暗骂修泽为什么不直接弄死她。
江宁在后视镜始终留意着副驾上的于荧,看她脸色开始发白,他问:“晕车?”于荧小声“嗯”了一声,把头歪在一边,闭上了眼。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于荧不断催眠自己。
江宁默默打开车窗,用手试了一下气温,时至傍晚,外面还残有白天的温和。他把天窗打开,密封盒子变成了敞篷。随着车子不断前进,于荧耳边逐渐灌满风声,她睁开了眼,虽然胃里还在翻腾,但不适感淡了很多。
车子从高架桥下来,驶上了一条宽敞的大路,路牌上写着清晰的“龙眠大道”,路牌上熟悉的字眼使于荧想起了冰原。冰原待她不算亲近,但至少没有让她缺衣少食,冰原的肩膀一直瘦削的厉害,却把她养的白白胖胖。当她在绵延不绝的黄土高山中,想念宽广无垠的幽蓝大海时,冰原默默为她准备了如渊似川的金洋湖。那段跟在冰原身边“囚禁”一般的生活如今已离她很远,她现在做了石城的硕士,同样跟在江宁身边没日没夜的加班,想到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息,于荧忍不住惆怅。
“要是……能天降一笔横财就好了……”于荧心想,有钱了,可能就不会这么言不由衷了吧。不知不觉,车子停在了一座精巧的院落门口,透过大门,于荧看到了院子里挂满车厘子的果树。
于荧大吃一惊:“车厘子不是夏天的水果吗,这都快年底了,怎么还能结果子?”
江宁从容地帮于荧解开安全带:“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情况,这棵树分别3月、9月开花,5月、11月成熟,植物学院那些人把它当课题研究,曾试过移栽,但它只要离开这个院子,就瞬间干枯。也有人曾尝试把它嫁接到别的地方,但只有这棵母体会保持原有的成熟率。”
“你家真是人杰地灵啊。”于荧在江宁的搀扶下慢慢下了车。
“爸,妈,我们回来了。”江宁打开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到于荧脚下,于荧低头换鞋,江宁给她的拖鞋是蓝色的,上面还印着一只可爱的胖蓝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