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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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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远修两回出兵不战,他清楚,他是皇帝用来为太子撑腰的筹码。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发兵权并不在自己手中。

望着主座上的云雪臣,他心头泛起一阵烦闷。云雪臣此人,薄情寡义,不可捉摸,有过海瞒天的胆量,该信他么?

这时已是第二日午时,耿微霜与云雪臣联袂上演了一出人前审问的戏码,而这个“人前”

,便是如今军中六名耿烬的亲信。

末尾最年轻那个,便是陆移。

“十二岁,十二岁呐!...五州百姓中,多少骨肉双亲被迫分离,若不想被征,便要给老爷们供奉银子,我们...一年中那点微薄糊口之资,又如何喂养各位军老爷?”一老翁哑声道来。

另有一妇人垂泪不止,抽噎道:“往年征一人,今岁却多出两倍不止。谁家的孩子是大风吹来的呀,咬牙全家落草也不能让他们来送死,我们去偷去抢的钱财够寻常人家两年糊口所耗,可这也才堪堪抵得划去一人姓名所费之资。”

受审者乃深受其害的村民,他们仅仅将所见所闻当着云雪臣的面说出来。便令除耿微霜之外的其余人勃然作色。

“简直一派胡言!”年纪最长的那人重重一拍膝前低矮的长案。

“刁民口出恶言,此乃针对我等的陷阱,”一名而立之年上下的男人起身来到中央空地上,朝云雪臣行跪拜礼,神情凄楚道:“耿微霜一介女流入主军帐原就拂逆耿将所愿,她与各位将军平起平坐后,军营内意外层出不穷,恳请殿下明鉴!”

穆远修疑惑地“哦?”了一声,“这么说,私自借征兵一事敛财非是你等所为了?”

“马帅何出此言!”年长者怒道:“东川每隔两年便要摸查征兵,这是西都里人人皆知的事。辽人敢南下,便是乱象,不多做一手准备,难不成等他们打进来时再征。怎地到今年就是意图谋反了?!”

穆远修没理会他,只加重了声气道:“好一个拂逆,我竟不知东川耿烬之威,在此处居然能与天子等同。”

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陆移知道太子来东川,为得便是降罪。耿微霜借机上位本就来得突然,消息已送往拒留关,耿烬早有拥兵自重的实力,可他却仍然甘心为朝廷奔波,夏人兵来,大昭之内,皇帝寻不出敢将此事一肩扛起的人,只要夏朝的威胁还在,耿烬就不会轻易被斩。

这样的平衡不会被外因影响。

云雪臣打眼一扫几人,又道:“看来你们还被蒙在鼓里,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闯入禁中,信上只有一句话。”云雪臣倚着座椅一侧,轻飘飘道:“东川五州,反了。”

在座中人无不大惊失色,年长者扑通跪地辩白:“殿下,绝无此事,我等便是有天大的胆子如何敢去触犯这般株连九族的大罪,何至于此?!”

“还敢狡辩!”云雪臣重重一拍案,“耿烬在时,水道被潜龙军看管,你们犯下无数骇人听闻的罪名!本王手中便有一个现成的活证据,不知春州郑霓郑大人你可耳熟?”

他冷眼看着眼前几人,又道:“你们该庆幸的是大军来时,没有人带兵擅动,否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人说事实胜于雄辩,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故而本王才给你等一个机会。今征兵十二年岁远低于朝廷规定,又有人借此机会从中大肆敛财,民怨沸腾,逼得近州、寿州、春州、括州、赢州百姓落草为寇,侵犯良民。大祸临头非一日之恶,本王再问一遍,你们,可知罪?”

“而你,陆移,明知实情却不上报。”云雪臣转眼看着他,指尖点了点桌面,“你们六人,今日便随本王上京,此事该如何定夺还要等父皇裁决。大兵分五路人马各入五州,由穆远修指挥,耿微霜从旁协助。务必将各处流寇搜押回营,堪用之人愿意留在军中就将他们收编,无赖泼皮尽可当场正法以儆效尤。贼寇头领由大军亲自押回西都受审,谁还有异议?”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那群人便都不敢开口。良久的沉默之后,陆移硬着头皮道:“可..殿下,耿将不在军中,军中有威望的老将们随您入都,届时敌军若窥见我军中无人,一鼓作气攻进来,那岂非得不偿失,依我看..此事不然还是...留两人在军中?”

耿微霜终于开口说了这场已然落幕的好戏中第一句话。她讽笑一声,抱臂在身前道:“陆家小子,你以为我是摆设么?你们不在,我才能如臂使指,你们这群蠹虫,今日除非官家亲自下令着我离开大营,否则谁来也没用。”

如此一锤定音。七日后,由二百人押送受审的马蹄声,驶进朱门巍峨、高墙合围的宫城。

这桩贪腐案震动枢密院与形同虚设的兵部,从上而下卸掉了一批人。官逼民反不算稀罕事,可方镇逼得百姓不能维生,实在是有大失民望之嫌。东川原有玄天教之患,此事亟待公正法办,否则六军威名都会在百姓心中大打折扣,军威不在,君威便不存。

然而此事之外,又多出一个谜团。

那时冲进宫城马上飞递的加急文书,按理只能用来传起兵反叛的要紧事。虽说急报内容不假,可这事实却与其中消息相去甚远。

这又令不少人头疼,枢密院接令此事必须彻查,于是一支人马又再次策马出西都。

八月初五,白露横江。

距起造叩天殿只剩下十日,因皇帝不愿冲撞时日,原本该于祭门处斩的五人被压到秋后,陆移知情不报,罚一年俸禄。

此案中最得益者自然是云雪臣,或者说满朝文武因此事才发觉太子也并非看上去那般无能。云啟亲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重赏云雪臣,云雪臣并未当堂直言,等朝后才出人意料地索要了一块地。

——他请皇帝下旨,将望北楼前数亩划归到东宫治下。云啟“微行”时日久了,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时稀奇地看向他:“你要地做甚?”

“望北楼昼夜笙歌,日进斗金。儿臣也想凑一凑这场东风。”这种小事,太子私下强占了去,让人也说不得话。可云雪臣偏偏将此事拿出来让云啟清楚,便是告诉皇帝,他缺银子花了。

云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他乐不可支地大笑出声,笑道:“给你,今日朕便下令,再赏你三千两黄金,如何?”

云雪臣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抿着唇颔首。这样柔和的云雪臣是云啟从未见过的,他不由得失神——云啟想起芳魂早逝的皇后。

云雪臣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又道:“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罢,”云啟转过身,不再看他,淡淡道:“你这回立了大功,要什么朕都应你。”

“并非私事,”云雪臣道:“儿臣在东川瞧见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儿,流亡途中不忘勤奋学书,我便问他为何读书,可是想要搏个好功名。不料他竟含恨说宁肯落草,也不愿入西都赶考。我实在心生感慨,若我朝中有一位如同江道长一般,人人敬仰的文士楷模,朝廷借用此人威望做出纳才的实政。如今只要大昭之内有一人能彻底脱掉布衣,四境百姓便望得见那枚悬在眼前的果子,千家安稳,何愁民心不附?”

云啟听罢皱眉,沉吟良久道:“...有几分道理,你这样说,却教朕想起一人。”

云雪臣心下雪亮,问道:“何人?”

“李寰,他是不二人选。只是...”云啟忽而一摆手道:“你去罢,此事朕自会尽早定夺。”

云雪臣敛下心头异样,告辞离开。

——这不过半月时日,云啟便将云巍忘到脑后。皇帝毁了飞烟图,却不问如何得来,也不问云巍生死。

这次回西都,云啟暗中似乎有些变化,可云雪臣一时也瞧不出来。

当初他离京时,遣裴衡连夜将一幅图画送到皇帝寝宫。飞烟图的下落,云巍到底招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又起了风,与秋暮天光交汇一处,扫得满地枯叶,分外凄清。

云雪臣再次拜访北宫,关上大门,便听得见窗间被风吹出的“呜呜”声,他身后带着个太医,正是皇帝早些时候调派给东宫的扁意。

云巍躺在床褥上,睡得十分不安稳。云雪臣并未让人太过苛待他,这里头被褥一应俱全。云雪臣站定在两步外,叫了一声:“云巍。”

云巍陡然睁开眼,视线中含着怨毒的恨意。

“我带扁太医来看看你的腿。”云雪臣道。

“滚!”云巍声音嘶哑,“假惺惺,拜你所赐,你何必装好人?!”

云雪臣悠悠道:“那你该清楚,当初没让你尝一尝膑刑而只是在你骨头缝里插了几支银针,岂非仁慈?赌气任性,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一旁的扁意听着二人对话,只恨自个长了耳朵。

云巍阴沉着脸,他缓慢地坐起来,面容因疼痛而扭曲。被褥掀开,双膝中各插进了几支银针。云巍没受过疼,嘴硬,宁死也不肯告诉云雪臣那东西的下落,云雪臣仅是用太医常用银针略施小惩,云巍便扛不住了。

云雪臣道:“这伤应当不重,能不能根治,太医尽力而为罢。”

扁意低声应下。

*

将云巍安顿好,至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因伤病死在北宫。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云雪臣并未在北宫多驻留,接下来他只需在东宫静待。

天色被残阳烧出血一般的暗红,余晖从窗缝斜溜进来,自半空射向博古架。华美精致的兽炉趴在博古架旁的高脚花几上,烟云吞吐,在这片橘红光帷中如同浩渺江烟。

连日奔波,他和衣仰躺在榻上疲惫地揉捏着鼻梁,心头巨石已落了地。

云雪臣躺了一会,他忽然侧过身,半张脸压在枕上,睁着眼睛盯着腾起的烟雾与斜晖出神,忽然觉得有些冷。

那是种无人可与话长更的凉意,在某个不经意间便能渗透四肢百骸。

云雪臣无意识抱住被褥,左右滚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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