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能没有先生。
魏老大夫没能阻止气哼哼地在对方脑袋上扎下最后一针,“我就看你作吧,趁着现在清醒,赶紧把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
说得好像是要人交代后事一样,吓得葛思业立马变脸,“大夫,你可别吓我们啊,先生,先生到底怎么了?”说着就跪倒在魏大夫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腿,一副你得救我们家先生啊,不救也得救哇。
冯云野也要哭了,作势也要去抱老爷子的另外一条腿,吓得魏大夫连连后退,跳脚惊呼。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我说过他要死了吗?我只是想说本来他自然而然睡一觉起来兴许就能恢复记忆了,偏偏急事不由人,强迫他醒来后说不定又记不起来了!”
啊?
不是要死了吗?
葛思业傻了眼,冯云野还好没跪下去,并一把将葛思业给扯了起来。
“跪啥跪?先生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葛思业薅了一把脸上这几天没来得及刮的拉碴胡子,瞪对方一眼,说得好像刚才那个也要下跪抱腿的人不是你一样?
误会解除。
清河先生闻言满是感激地冲老爷子感谢,“多谢魏大夫。”
魏大夫摆摆手,“赶紧的,交代完了看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他就不相信了,凭借他的医术,还不能让对方恢复记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床榻上的青年,瞪瞪眼,哼,我就杠上了。
魏大夫给了清河先生半个时辰的时间,交代了事情之后,葛思业和冯云野相继领命而去,他在旁边碾药,时不时朝那边看上一眼,他们谈话并没有避开他,老爷子是越听越唏嘘。
没想到今年的流寇来势竟如此凶猛,漠北那二十万大军是纸糊的吗?任由着这群蛮子进来烧杀劫掠?
这些可都是大雍的子民啊。
魏大夫越想越觉得没劲,都没心思碾药了,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之后才叹了口气,幽幽道,“也不知道我那些本家兄弟这次能活几个?”
魏家医馆遍布大雍,本着医者心系天下百姓,再偏远穷困的地方都有分号,只不过嫡庶有别,庶出的旁支大多就在这些地方扎根行医,魏大夫所在的清源县周边临近的县府就有好几个他的庶出兄弟们。
床榻那边,青年默了片刻回道,“医者仁心,好人长命。”
魏大夫闻言自嘲一笑,“你听听自己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们这些小人物啊都是王朝争权倾轧下的一粒尘埃,什么好人长命?好人都是短命鬼。”
“这漠北前些年可没有这些蛮子敢来,仅剩下的几个山匪也是夹着尾巴做人,也就这几年啊,山匪越来越多,蛮子和山匪要互相勾结……”
“若是林家军还在……”
魏大夫感慨完才察觉自己话说多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人也是不能提及的。
他忙轻声咳嗽两声试图掩盖过去,就听到那边的人突然道,“老大夫还记得他们?”
“他们,不是叛军吗?”沙哑的嗓音静静地述说着这句话,没有任何情绪的,却没来由得让人听了心里一阵哀伤。
这种悲戚之情让魏大夫愣了愣,苦笑,“咱只知道,谁对咱好谁就是好人。”
回应魏大夫的是一阵沉默。
房间里再无人言,直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原本冯云野是要留在这里保护先生的,但现在外面需要人坐镇指挥,冯云野被调走,就从外面又调了几人静候在门外。
此时前来禀报的正是门外的亲随。
“先生,侯大来报,说抓到一个可疑人物。”
如今的清源县城草木皆兵,除了县衙里灯火通明,衙役们进进出出,其他百姓都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继半夜于县令一个小妾试图逃离县城被抓审出武器库之后,把守在县城四道门的士兵们个个都死盯着城门,不敢放一只苍蝇进出城门。
偏生有人就有这个胆子,被抓到时试图跟随一队先行人马出城,本来人已经要出城门了,被眼尖的人认出来不是这个小队的。
于是就算他身着衙役服饰依然被扭送了回来。
这一拎回来才得知,他原本是守在县衙门口的,撒谎说自己肚子疼,趁机抹黑溜走想出城去。
在这紧要关头想要出去,该不会是因为探听到了重要消息想去通风报信?
乖乖,他们居然招来了个奸细?
“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想活了了吗?”被扭送进县衙时,同样在门口接受询问调查的汉子气得要冲过去揍人。
他今晚上是负责守在门口,也是负责看着这小子的,哪曾想说是去方便一下人就没了,担心对方出事,吓得他当即就去找人。
如今得知对方是故意溜走还想趁夜出城,很有可能就是流寇奸细,气得他拳头都硬了。
“老子看你小小一个怪可怜的,没想你居然……”
“想揍人也得给我等着。”那领头的小旗眼看着对方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砸过来,赶紧一把将手里的人拎揍。
“等见了先生再说。”
顾栓子此时已经没有了抵抗的力气。
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今天了,从他决定要连夜出城时就想过这个结局,他努力过了,但还是没能成功。
可惜了,他没能回到洪庙村,也不知道村里那一帮老小现在怎么样了?
顾栓子想起了村里的父老乡亲,想起了儿时的好友,连死去的家人都一一想了个遍,最后忍不住眼眶湿濡,觉得自己对不起村长,对不起小嫂子……
小嫂子让他来这里好好干的。
顾栓子原本是不想哭的,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家里人死的早,他早早一个人扛起了一个家,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他是大男人了,大男人就不该哭。
可是此刻他被强行推进一见灯火通明的屋子,那里面的光好亮啊,能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光却让他此时浑身宛入冰窖。
进了这个门,他就再也出不去了。
索性一咬牙,发狠,“你们要杀要剐尽管来,老子顶天立地,就算是死也要诅咒你们这群杀千刀的山匪流寇去下地狱。”
顾栓子再也不忍了,破口大骂起来,身后推他的人一听愣了几秒,“啥?”
谁是山匪流寇了?
这小子自己是奸细还污蔑他们是山匪流寇!
侯大气不打一出来,一脚就踹在了对方屁股上,把绑着双手的顾栓子直接踹进了屋子,惊得里面魏大夫“哎呦”一声。
侯大后知后觉,忙跪地请罪,“先生勿怪,实在是这小子口无遮拦……”
糟糕,都怪自己一时不察,给气昏了头。
顾栓子被踹进屋,迎面差点跟要到门口来查看的魏大夫撞一起,老头儿赶紧俯身要将人扶起来,被顾栓子一躲,迎头就要撞过去。
“我杀了你们!”
少年在悲愤的情绪下红了一双眼。
魏大夫上了年纪哪里躲得过去,被撞了个倒仰,一屁股坐地下,侯大大骇,冲进来才将人按住。
“你个小兔崽子……”
魏大夫哎哟哎哟地叫唤,一边揉腰,一边瞪向情绪失控的少年,想骂又觉得光是骂实在是不解气。
他一把年纪了,容易吗?
然而这一瞪眼魏大夫就愣了一下,“你是……”
顾栓子却没注意到魏大夫,他被摁在地上,只能奋力抬起脑袋朝上看,硬着脖子朝床榻那边看,“要杀要剐随……”
只恨他不能极限一换一。
这个叫什么先生的……
然而他发狠仇恨的目光盯向那边看清床榻上的人时,整个人如遭雷劈,连狠话都说出来了,他张了张嘴,发红的眼眶迅速被泪水聚满,带着小兽般的哭噎,拼了命地要朝那边挪去。
“清河,清河哥哥……呜呜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