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子跟着林渔学缠绷带,以防像前些天那样弓弦伤了手心,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挠头。
“我娘说学本事最重要,我听我娘的。”其实是他娘刘氏耳提面命,让他要听小嫂子的话,以前清河哥还在的时候,他就喜欢跟在清河哥身后,不仅学了不少字,还知道很多为人的道理。
如今清河哥不在,小嫂子一人撑起了顾家,光是这份魄力,就让铁柱子无比敬佩了,这份崇敬甚至在心里早已超过了他的清河哥。
顾林子试了试弓弦,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我爹说我是洪庙村下一任的村长,我得有本事护住村里人才行。”他们家听到能拿一吊钱的时候确实也心动过,但他爹够理智也够清醒,当村长总得要比其他人看得远一些的。
所以他们家,也就大哥顾大盛经不起大嫂的死缠烂打,今天跟着去县里了,其他人都没动。
“咱们的村子,还得咱们自己人来守护才安心。”
“是啊是啊,我听说县里招募衙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那些人想着白拿钱,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就王翠花那一家子?”有人忍不住唏嘘,“他们若是都能被看得上,那一吊钱不要也罢。”
“……”
林渔听着他们的讨论,心道,还好大多数人脑子还是清醒的,如果这次只是因为一吊钱就让他们组织的防守队伍垮了,那这队伍不带也罢,全是一群扶不起来的烂泥,也太浪费她的时间了。
果不其然,日暮十分,顾大盛的牛车载着几个蔫头耷脑的人回来了,牛车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也都垂头丧气的,哪里还有早上离开时的意气风发?
早有村里的人候在村头,看到这些人回来,纷纷上前询问是不是真的有钱拿?
“没有,除了栓子被挑中了,其他人都没有被看上。”
其他人支支吾吾不说,顾大盛是个实心眼的,一股脑就说了。
“哎呀,没被看上啊。”
不知道是哪个婶子扯长了音调,“哎哟哟,刚才是那家媳妇儿哎,说自家男人厉害得很,这次一定能拿钱回来,啧……”
“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家男人是啥德行,他要是都能被选上,那县老太爷可真是眼睛被眼屎糊了。”
“好在县太爷是个眼睛好使的。”
“……”
被嘲讽的是王翠花家的大儿媳和二儿媳。
自从王大妮跑了,王翠花死了,小女儿小秋儿被绑着送了人后,王家人在村里的口碑就烂透了。
前阵子听说流寇要来,一家子都怂了起来,也不敢跟左邻右舍呛声了,村长安排下来的事情哪怕他们再不情愿也应承了下来。
但一家子的懒货,偷奸耍滑的德行还是让村民们格外厌恶,导致了村长安排下来的任务没人愿意跟他们家一组的,上有村长和林渔压着,全村也没人向着他们,王家人也都夹着尾巴做人。
不曾想一听县太爷招衙役了,一人就是一吊钱,王家人瞬间支棱起来了,他们最先去找的村长,还鼓动其他人跟着他们一起去领钱,私下里就是想看林渔吃瘪。
她不是很厉害吗?要是村里的人都不再听她使唤了,她还厉害个什么劲儿?
原本以为流寇要来得靠着林渔活命,如今县太爷还在呢,哪还轮得到个小丫头片子在他们头上压着?如果他们家王大王二能当得了衙役,好歹也是个官爷了,到时候别说村长了,全村所有人都得看他们脸色过活。
到时候他们要林渔好看!
于是在等待的过程中,两媳妇儿朝晒谷坝那边瞪了一眼又一眼,看得周边的村民都离她们远了些,生怕靠近了传染上了她们的蠢病。
如今一听没被选上,两人反应最大。
想要地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梦想破灭了。
“不可能!”王家大媳妇上前拽着自家男人死命摇晃,“县太爷怎么没看上你?栓子?栓子那个穷要饭的怎么就被选上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家男人是个宝不成?”看热闹的田婶子一边挑簸箕里的小石子儿,一边把圆滚滚的豆子丢布兜里,唾了一口接着道,“我就说嘛,县太爷的眼睛是雪亮的,人家栓子是穷,但人家机灵有本事啊。”
这两破嘴媳妇儿开口闭口骂人家穷要饭的,栓子家里是穷没错,家里爹娘几年前逃荒没了,留下他一个孤儿,早些年年纪太小只能靠着村里人接济过活,但人家长大后靠家里留下的几亩地养活了自己,跟村里人的关系相处也融洽,这一次村里防流寇,需要人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批主动站出来的。
王大和王二被自家婆娘这么扯着觉得丢脸,撒开腿脚往家里跑。
王家二媳妇也是如此,又哭又骂,搞得村头好大一出戏,林渔在晒谷坝都听到了。
“他们从清源县回来了?”林渔问。
铁柱子跑去亲口问了顾大盛,没在人群里看到栓子,便高兴道,“小嫂子,是栓子被选上了。”
他跟栓子年岁相仿,两家挨得也近,同龄人玩得到一起。
“小嫂子,栓子托大盛哥带话回来,说盯梢的事情他可能做不了了,跟你道个歉。”
铁柱子替小伙伴开心,但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栓子要去县城的事情他也是一大早才知道的,挺担心的,就怕林渔会不高兴,因为栓子就是负责村口大树盯梢的人,还是林渔亲自选的。
林渔想起了那个身手灵活的小伙子,性格乐观积极,被安置在村口大树盯梢,每次她去巡视,小伙子都尽职尽责,看到她手势后会敏捷地翻下树,向她汇报周边的情况。
人虽然清瘦,但是个当斥候的好苗子。
林渔腹诽,那位清河先生,眼光不错,那些个歪瓜裂枣一个都没瞧上,就瞧上了个顾小栓子。
“嗯,很好。”林渔没去搭理村头的闹剧,收回视线,道,“村里能有人被选上是件好事。”至于村头盯梢的活儿另外再挑个合适的人去就行了。
顾小栓的名字是她主张加上去的,洪庙村需要一个跟那位清河先生牵线的人,也就是表面上要有联系,不能跟县里脱节。
虽然已经有了一个霍英在,但霍英这家伙明显是不服那位清河先生,用起来不太顺手,她需要一个能传递消息的人,这个人还要听话才行。
这件事除了栓子,村长以及霍英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情,还都以为是栓子为了那一吊钱自个儿要去的。
林渔不再想其他,伸手拉开手中弓弦,目光变得清冷,“开始练吧。”
……
清源县城,夜幕来临,今儿个因为县衙招募忙活了一天,围在县衙周边的人到了日暮才渐渐散去。
葛思业搁下笔揉着发酸的手腕从木椅上起身,借着衙门门口才挂上的灯笼看了眼旁边空空荡荡的箩筐,唏嘘,“今天可算是忙完了啊。”
手爪子都要给写断了,面前摆放的名册有一叠,全是今天一天的成果,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得喝。
他一边收拾着桌案上的名册一边侧过脸去问旁边的刚换上衙役服饰的兄弟,小声,“先生人呢?”
他还惦记着先生有没有喝药,午时魏大夫又过来了一趟,留下个药童专门熬药来着。
一想到先生现如今的情况,葛思业就忍不住地担忧起来,他不敢想如果先生真的治不好,他们会有什么结局?
葛思业的目光随着周边的暮色越发沉郁起来,从他们兵败后被追剿,逃了一路最终隐匿于大青山中两年不敢出,到现在进入清源县,这一路,他们死了多少个兄弟?
全是靠着兄弟们的鲜血和命搭建而出的路,这其中,先生的重要性无人可比。
若是他出个什么意外,跟在身后的这群兄弟们未来将如何?
葛思业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心里也越发焦虑起来。
乱世求生本就艰难,先生不仅仅是他们的智囊,更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兄弟们悍不畏死都是因为有他在啊。
“师爷,先生在后院看你中午送过去的文书呢。”旁边的衙役小声回答,语气隐隐里夹带着一丝难掩的喜悦和激动,说话间目光还在朝周边打量,县衙周边四通八达的几条街道,哪怕现在是没人,也让他看得欣喜。
不仅是他,旁边几个弟兄也是如此,离开大青山后他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再次入世有着恍若隔世之感的不仅仅是他们。
山中无岁月,此时他们才感觉到,哪怕是矮小的屋舍门口悬挂的一盏昏黄的灯笼,散发出来的微弱之光,都是那么的温暖。
这种温暖叫人间。
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