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识?
林渔死之前有想过,她离开后,能替她收拾残局的有几个人。
第一个是她弟弟林玦,第二个便是霍英,前者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后者跟她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但对于霍英,她始终是以朋友相待,哪有拉着朋友一起下地狱的?
林玦是没办法,身份如此,免不了要受她牵连,能不能自保全靠他自己,奈何事实证明,他并没有保护好自己。
至于其他人,她的所有亲卫随她一起战死,被她留下守城的也没个好下场。
这些,她都听说了。
当年她身死后,漠北塔桑城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血战,瓦剌和东胡联合攻城,城楼下战马嘶鸣,血流漂杵,城楼上火石和滚烫的热水倾泻而下,尖锐的利器刺穿士兵的铠甲……
塔桑城的将士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死战四天四夜,耗尽了城内最后一根箭矢,砍裂了最后一把钢刀,最终胡人驱使着奴隶,踩着大雍子民的鲜血打开了城门。
“塔桑城破,胡人屠城。”
“我的林家军,全部殉了国。”林渔突然开口。
他们死得轰轰烈烈,死后却被泼了一身的脏水,如今大雍的上位者却将他们定为叛国者,朱笔讨伐,誓要他们遗臭万年。
“别说是我,死了的那些弟兄们如果知道了棺材板都压不住。”
“哦,不对,他们连一副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林渔近似自言自语地说着,半响笑了一声,语气薄凉,“除了你霍英,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以我的旧相识自居。”
霍英被她语气里的苍凉怔了怔,回过神道,“你别妄自菲薄,当年在堂上也是有人替你说过话的。”
似是为了安慰林渔,霍英点出了几个人名,不过也只是寥寥几人,自觉自己的话也没什么说服力,霍英也沉默了。
别轻易考验人性,尤其是在官场上。
几分真心,是经不住时间磋磨的,连有着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都能撇得一干二净,还妄求其他人?
林渔反而还来安慰他,“顺势而为罢了,对了,你的家人呢?”
察觉到林渔紧紧盯着的目光,霍英挑眉道,“你不会以为我会傻到连家人都没安置好就反了吧?”
林渔持怀疑态度,但看霍英表情轻松的模样,便知他的家人应该还安在。
“他们在西疆大漠里牧羊呢。”
林渔:“!”这是什么劳什子安置好了?
念头一转,林渔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跟她有联系?”
霍英收了笑容,表情有些不自在,“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林渔没再说什么,这个“她”确实算是她曾经的一位故人,得她庇护,霍英的家人能保安全无虞。
否则霍英也不可能安心待在大青山。
两人索性不再提过往。
“如今你有什么安排?”
林渔抬手折了一根路边的枯枝,“先活着。”
霍英挑了挑眉,“不想东山再起?”
林渔抬脚踹起一脚雪砸他裤腿上,在霍英不可置信的目光下道,“你躲躲藏藏这几年,可曾东山再起了?”
霍英表情尴尬又难堪,但这点难堪很快被他的厚脸皮所磨灭,“独木难支啊,大帅。”
林渔又赏了他一脚,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又把村子逛了一遍。
“话说,你说的那位旧相识姓谁名谁?”林渔这才问起来,说不定还真是她的旧相识呢。
霍英跑开了两步,表情有些不情不愿的,但还是说了,“叫什么,清河,先生。”
林渔:“……”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
“先生,哦,哥……”
冯云野敲门,手里还捧着一碗药,这是魏家医馆那位老大夫新开的药。
客栈这会儿没什么人,以往这个时间点进来吃饭打尖的人不少,现如今清源县城都知道流寇要来的消息,谁还有闲情逸致外出吃饭,恨不得全都躲家里不出来了。
即便如此,县城里依然乱了大半天,赶着跑路的,趁火打劫的,流氓小混混一拥而上,类似于打劫魏家医馆的行径在县城的多处都有发生。
谁叫县太爷忙着跑路,把仅剩的衙役都留在了身边,都没人来管这些流氓混混了。
不过县太爷不管,屋里这位可不能不管。
冯云野推门进去,看他的清河先生伏案写着什么,他把药碗端送到桌上,汇报道,“那些流氓小混混都给扣起来了。”
见清河先生停笔,他忙催着对方喝药,又从怀里掏出一小节竹筒,将里面的纸条取出来递过去,“大青山来的。”
清河将写好的纸张挪到一边,端起面前那碗药几口便喝下,口中酸涩的味道直冲脑顶,让他的大脑是一阵眩晕。
眼前也是模糊一片,看不清也听不清,他只能暂时闭上眼睛,任由着这股不适感在他的身体里乱窜。
老大夫每日替他扎两针,配合着这新开的药,确实有效果,但到底什么时候能冲突大脑里的这一层桎梏,他也没把握,只能说听天由命。
有时候他在想,想不起就想不起吧,他忘了要拉拔起这支队伍的初衷,也忘了今后要走怎样的路,于他来说,不管是曾经还是往后,皆有路途茫茫感。
寻不到来路,也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大脑那一阵尖锐的疼痛感在半刻中后慢慢消停,待他终于能听得见看得见了,才发现他已经躺回了塌上,旁边是面色焦急的冯云野,还有正在用灯火烧银针的老大夫。
清河眉头微微一蹙,“我这是怎么了?”
冯云野眼看着他睁开眼恢复了正常,整个人都要喜极而泣了,“哥,你晕过去了啊,你还疼得在塌上打滚,用脑门去撞桌子,你差点就要给自己破相了。”
清河:“……行了。”
倒不必说得如此想尽。
搞得他好像很在意这张脸似的。
“多谢魏大夫!”清河积攒了些气力,朝着老大夫行了个礼,魏家医馆遍及大雍,每家药房都是由魏家人掌控,一般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大多会是魏家的旁支,不过不管旁支主支都是姓魏。
魏大夫把银针收好交给药童,仔细端详了面前的青年好几眼,“你发作时大脑疼痛难耐,可有记起什么来了?”
清河摇摇头,他总觉得自己大脑被分成了两半,另外一半被一层薄纱隔着,始终戳不破,但隐隐却能感应到,“应该快了。”
他说完,魏大夫摸了一把胡子,“那可以加重点剂量试一试。”
旁边的冯云野目瞪口呆,“试一试?”
不会要人命吧,他刚才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先生,看先生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发起狂他一个武艺高强的人都险些没控制住,这是什么虎狼之药啊?
魏大夫看他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胡子都翘起来了,“对啊,试一试。”
“要是不行呢?”冯云野追问。
魏大夫,“那就死一死吧!”
冯云野:“!”
大夫你这么大年纪了开玩笑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