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朝开国有五侯,之后代代削爵,最终还在朝中留有余热的便是长宁侯。
倒不是长宁侯的当家主事多有能耐,实在是盖不住他祖坟烧了高香,娶了辰安王府的嫡次女,生了一双好儿女。
这一对好儿女替侯府挣来的荣耀足够光宗耀祖,将长宁侯林家的门第是抬了又抬。
而林渔便是长宁侯的嫡女。
也不知道现如今的林家如何?是跟着他们姐弟俩一起抄家灭族了,还是苟延残喘?
无论是哪种结局,林渔都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感,嗯,就应了她活着时说的那句话,这侯府里的每一份荣耀都是我们姐弟俩挣回来的,你们想要,也得有命来享。
只是可惜了她阿娘,阿娘的牌位还在林家祠堂里,最后一次出征前她原本是要将阿娘牌位带走的,奈何军情紧急,打乱了她的计划,也不知道林玦那个臭小子死之前有没有完成她交代的事情。
前尘往事,不是说消散就能散掉的,再次追忆起过往,林渔心中满是惆怅和无力。
不过此时不仅是她一个人惆怅了,望着面前替她挡风的霍英,林渔竟可耻地想,再次为人,这么沉重的心里负担,还是要有个人分担才行啊。
你看此时,当她亲口说出侯府的林渔已死这句话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不过这大概是她的错觉,因为她明显察觉到霍英的肩膀又沉了几分,仿佛是千斤重的重量突然压下,让他猝不及防。
“那你,到底是谁?”
霍英干涩的嗓子好半响才挤出这句话来,他甚至没敢回头去看一眼,因为他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好像在做梦,他一转头梦就会醒。
林渔想了想,“大概是,一个死不瞑目的死鬼吧。”
死了两年重新为人,不是死鬼是什么?要不是死不瞑目,死不甘心,为什么还来这世间一遭。
面前挡风的男人突然转身,高大的身影就这样半跪在了床边,露出来的空隙瞬间被室外的冷风灌入,吹得林渔是浑身一个激灵。
“不许这么说。”霍英语气一下子变得冷厉起来,他半跪着,仰着头看向林渔,目光仔细地在林渔的脸上扫过。
“你这种情况,多久了?这个身体的主人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林渔被冷风吹得脸色一白,她这模样看得霍英一个紧张,总觉得自己是乌鸦嘴,说中了,慌忙要纠正什么,下一秒就见林渔扯起旁边的被子往身上一裹,只留下个脑袋和苍白的脸。
“你是不是想冻死我?”
他把窗户打开透气也就罢了,风吹进来吹灭了碳火,还直直对着她吹,快冷死她了。
霍英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去把窗户关上,又重新拨弄了一下灯芯,这才有空闲下来把围在脸上的围博给扯开,咕哝一句,“你不早说。”
林渔趁着他去忙活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怕惊着你么?”
房间里这才照亮了些,而霍英也总算是有了点人气,转过身来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又仔细端详林渔起来,林渔被他看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揶揄,“霍公子,小女子这张脸好看么?”
霍英,“有种吊死鬼的美。”
林渔唇角抽动,“呵呵,彼此彼此。”
扯开围博露出脸来的霍英倒是依然眉眼出挑,五官也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不过漠北始终不如大雍国都镐京的风水好,硬是把曾经的翩然公子哥熬成了松树老干皮,皮肤粗糙得老了十来岁。
两人有来有往,互损日常,明明隔了生死一世,却依然熟稔亲近,这是他们从小摸爬滚打磨炼出来的默契,无人能替。
他们在互损中道尽各自境遇,互通消息,就跟以往相见的每一次一样。
“也就是说,侯府的人,还活着?”林渔身上裹着的被子给了她温暖,室内的碳火也让霍英重新点燃了,热气上来,她脸上也有了一丝气色,不过这种气色在霍英看来,杀气腾腾。
霍英如实道,“嗯,你出事的消息传入镐京,阿玦千里奔袭赶去漠北支援,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人,侯府也就在此时没了桎梏,你爹……嗯……”
霍英看了眼林渔的脸色,立马换了个称呼,“长宁侯就在此时对外宣布,你们姐弟两人早已被林家逐出族谱,早已不再是林家儿女,关系也给断得一干二净。”
“好一个长宁侯,好一个林家。”林渔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林家没有被牵扯,反而是置身事外,苟活到了现在。
这就说得通了。
权势鼎盛时,林家一家人扒着吸血,一朝陷落,就被他们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那我外祖父……”林渔突然语气哽咽了起来。
霍英抿了抿唇,仿佛一想到曾经就很难开口说得出来那些话,“老辰安王在阿玦下狱后几次上书,拖着病体四处求人,可是朝中风向如此,三公装聋作哑,除了几个清流肯帮忙说句话外,无人敢触碰皇帝逆鳞。”
林渔心头都隐隐作痛了。
她的外祖父,已经病入膏肓,却还要为了他们四处求人。
“阿玦死后,尸骨不被允许收敛,在城门口晾了好几日,老王爷也就在这个时候,走的。”
病骨之躯,他却熬到最后一口气,无力回天,这口气也便撑不下去了。
霍英说到这里,双眼已经红了,这是这两年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痛,不敢随意触碰,碰一下就鲜血淋漓。
别说是他堂堂七尺男儿,可是男儿也是血肉之躯,会痛,也会哭……
他平生仅有的两个挚友,一个死在战场,一个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他却一个都没能救得了。
林渔看着他发红的眼眶,沉默了半息,“你呢?说说你吧。”
霍英,镐京霍家的嫡长子,霍家曾是隶属林家军派系的一员,她在死之前利用人脉将他调离去了西疆,表面上是他们装作中了皇帝的离间计跟林家离了心,按理说如果皇帝只想灭了林家军,掌控漠北兵,那么其他人应该得以保全的。
比如已经去了西疆的霍英。
可霍英如今在大青山躲躲藏藏的,跟落草的流寇也没什么区别,期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霍英摸了一把脸,“如你所见,我反了。”
林渔:“!”
还不等她再次出声,就听霍英道,“别问,问就是老子不想受这口气很久了。”
林渔便顺了他的意,行吧,反都反了两年了,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