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不清楚缘由,只觉得气氛怪异得很。
看顾村长如此重视也便抽出人手来顾家搭把手,人多了屋子里待不了就一起围坐在堂屋里。
哪知旁侧的厢房刚响起动静,这人就噌的一下站起来,高大的身子把室内那一灯如豆的光给遮了个干净,瞬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威压感。
“霍……”铁柱子还没来得及喊一声,身边的人已经越过春娘一行人大步朝着厢房那边去了。
厢房不大,哪里能容得下几个人,他一进去就直接把春娘给堵在了外面。
小小的门被挡住了,屋子里,林渔听到动静视线就转移向了门口,跟前面的人四眼相对。
霍英!
林渔眉头一跳,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霍英转身,从身后春娘手里直接抢了那碗粥,完全不去看身后人变了的脸色,三两步就走到了床边,往床边一蹲。
他人高,哪怕是蹲下来也是一大坨,黑影把林渔给笼罩住,也阻隔了外面人探究的视线,任他们谁也看不到林渔此时脸上的神情。
那只粥碗在他手里小巧得可怜。
他抬手,面无表情,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揣测,探究,试探,“吃?”
林渔已经顾不上门口那边乱糟糟一团了,春娘被抢了粥碗要上前,被铁柱子拦了一下,而两小只本来是要挡在她面前的,被姓霍了一只手就拽到了一边,吓得不敢吱声了。
整个房间里剑拔弩张。
林渔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在对方固执的坚持下揉着额角,“加两颗金丝枣吧。”
只一句话,霍英就浑身颤抖了起来,他手抖得握不住碗,导致那碗粥直接掉了下来,全糊在了林渔的衣服上。
林渔抽了下嘴角,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霍……英!”
霍英却像是被拧开了什么开关似的,闻言几乎本能地应了一声,“属下在。”
林渔:“……”
两人都是为之一静。
霍英浑身都还抖个不停,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林渔,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却又在瞬间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里黏糊糊的粥,一时间尽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
林渔无语翻了个白眼,她和霍英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以前最不喜的就是白粥,如果逼不得已要喝白粥,她就喜欢在粥里加两颗金丝小枣,后来上了战场,别说白粥了,有时候有个粗面饼子啃啃都很不错了,但林渔身边的亲卫却依然保持着随身携带金丝小枣的习惯,就因为这个,她以前没少被他取笑,笑她娇气。
但她不知道的是,得知她在边关被困,他跑死了几匹马,怀里揣着她最喜欢的甜枣,最终赶来时却连她完整的尸身都拼凑不全。
霍英眼眶潮热。
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林渔飞快地低声道,“你先别说话,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谈。”
说完她视线看向了霍英身后,见春娘满脸担忧,唤了一声,“阿娘,我不小心打翻了粥碗。”
霍英这才从床边起身,却没离开,直接站在了床边,他那兽皮围巾本就围了大半张脸,此时他又刻意低着头敛眉顺目,先前萦绕在身上的威压一下子就没了,像是突然就没了存在感一样。
门外突然涌进来好几个村里青壮,铁柱子带的头,刚才他察觉不对,转头就去叫人进来,其中村长也在其中,满脸肃色。
此时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霍英,手里拿着锄头铁锹,有意无意地将顾家的一众老弱病给护在了外面。
林渔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忙道,“村长伯伯,你让他们出去吧,屋子太小,容不下这么多人。”
顾村长表情紧张,眼神警惕,他是听自己儿子说了的,这个人,很危险。
如今听到林渔的话,他犹豫了,“林丫头……”
“村长伯伯,这位是我表兄,专门来寻我的,一路千难万险总算是找到了这里!还请村长伯伯不要紧张,他是好人。”
霍英需要一个身份留在这里,如果不是他趁她不备打晕她,她或许早在回来的路上就跟他坦白了。
奈何这货一出手就让她昏睡了几个时辰,幸好她掐着点醒来了,为时不晚。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猛地松了口气,既好奇又疑惑地看向林渔,又看看站在那边的木头人霍英。
真是,表兄妹?
最终还是顾村长开了口,“那我们先出去,林丫头,有什么事情你就喊一声。”
说着是退出去,但退出去的人却没离开,绕着顾家的房子守着,明显是还警惕着。
春娘这才有机会挤进来,看着打翻的粥碗,忙收拾干净,又拿了布巾给林渔擦拭,见旁边还杵着个人不走,她几次动了动唇,发现林渔并没有赶这人离开的意思,便让两小只也过来。
顾小丫和顾二郎刚才被霍英给吓坏了,此时壮着胆子过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张开双臂挡在床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霍英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霍英满心满眼地全在林渔身上,微红的眼眶里时而是后知后觉的疑惑,时而又是不可思议的震惊,眼神从迷茫到锐利,最后锁定在林渔身上,在他完全不熟悉的小身板和陌生的小脸上停驻,好半天硬是开不了口说一句话。
许是霍英的目光太灼热了,让春娘都感觉到了不自在,原本她是想让林渔换身干净的衣服,粥打湿的衣角黏糊糊的,再怎么清洁了也让人不舒服,奈何这人杵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她也想问问林渔,这人到底什么底细,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有个人杵在这里,春娘有些想问也开不了口,只好把碗筷收拾好,看看林渔,又看看明显魂游天外的霍英,道,“我重新去端一碗来,你们兄妹俩难得相聚,好好说说话吧。”
她说完对着表情严肃的两小只招招手,“二郎,小丫,跟阿娘出去。”
顾二郎不动,顾小丫抿了抿嘴,两人转头担忧地看向林渔,“嫂嫂……”
原本魂不守舍的霍英此时被这个称呼刺激得眉头跳了跳。
林渔朝两小只露出安抚微笑,“先出去吧,嫂嫂先歇一歇。”
见她如此,两小只才惴惴不安地跟春娘离开,并轻轻关上了房门。
木门一合,隔绝了外面探究的视线,也让这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灯如豆,劣质的碳火熏出来的烟味也渐渐浓郁起来,林渔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霍英一句“你……”还没想出说什么,转身去把隙开缝的窗户打开,瞬间冷气灌入,稀释了室内的烟气,而他则挡在床头的位置,恰好能给林渔挡风。
林渔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高大的身影,大脑有一瞬的恍惚,印象中霍英去西疆的那一年还没长得这般高大,而此时,这背影却足以将她笼罩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室外的冷风吹得紧了,还是因为他身上的兽裘被吹地舞动了,林渔总感觉,他那宽阔的肩膀似乎也被吹得颤抖着。
“你,怎么……”室外的冷气能让人冷静,但千言万语,霍英却觉得喉头仿佛生了火炭,被卡着咽喉,灼热得让人生疼。
你是怎么在那一场战争中活下来的?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呢?
窗外的风,呜呜作响,而身后,是长久的一场沉默,让人心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少女沉哑的声音,“霍英,侯府的林渔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