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茶室安静了片刻。
“如今我叫贺疏,只是一个普通的瓷商,来长京,也只不过是来谈一笔单子。”
何秀对隐情并不知晓,而何舒猜到了。
当初秋猎刺杀,她知道了王妃和荀至根本不是看上去的身份,但因为他们救了她,而又因为荀至的毒受制于人,不敢声张.
何舒在荀至和摄政王妃失踪后苦苦等了一个多月,却发现自己身体根本没有异常,才知道每月一次的解药不过是让他们闭嘴的托词。
放眼当年的局势,也只可能是宁国人。
何舒叹了一口气,“王爷还是早些出京吧,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何氏如今的安好都是长兄用命换来的,承受不住窝藏反贼的罪名了。”
“我入京也并非想投奔何氏或尉迟氏,何小姐不必忧心,等明日顾明轩醒了,我自会离去。”
何秀也长吁了一口气,“多谢王爷。”
何秀的书堂不大,自何氏归降,何庭牺牲之后,他也没了什么入仕做官的念想,只盘了这一个小地方每日安静读书,没有奴仆,也没有纷扰,每日安安静静的。
担子几乎挑在何舒一个女子身上,她昔日虽然骄矜跋扈,但毕竟还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千金,学识不差,正准备明年的科举。
何秀先行离去去照顾醉酒的顾明轩,屋内只剩两人。
何舒不清楚对面的男人是否知道这一切,于是确认了一下,“王爷可知……荀至和王妃的事。”
捏着茶杯的手顿住了,随后是楚玉泽苦涩的微笑,“知道,宁国梅花卫罢了。”
何舒沉默了。
楚玉泽接着说:“她……现在就在京城,应该会先去找尉迟小姐。”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报仇吗?”她不由得捏紧了衣袖。
战乱之中,她早已知道了人世间的残酷,在秋猎,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后面见得多了,甚至都不害怕了,但免不了恶心。
鲜血和残肢,这些杀戮她都不想再看见。
何氏勾结齐王,遭那两名梅花卫利用是事实,若论桓国灭亡,他们何氏脱不了干系,如今能在安京苟延残喘已是万幸。
她对这位假王妃,谈不上恨。
这下轮到楚玉泽沉默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拿不起也放不下,无药可解。
“抱歉……不该提到她的。”
“我去照顾顾明轩吧,今夜多谢!”
何舒点点头,她也退了出去,恰逢何秀煮好了醒酒汤,楚玉泽接过,对着何秀行了个礼。
相对无言。
第二天早晨,顾明轩昏着脑袋醒了,看到了坐在床沿边的那位男子,还以为自己喝酒喝到地府了。
“摄政王?”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瞪大了眼睛。
楚玉泽被他的动静扰醒,睁开了眼睛,“看来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我死了。”
“你——”顾明轩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臂,“你回来了,我们桓国是不是有救了。”
他心脏停了一瞬,苦笑道:“陈氏现在都不过是宁国的臣子,何来大桓皇室,又何来大桓摄政王呢?”
幻想的泡泡被戳破,顾明轩从床沿跌落在地上,怒目圆睁,“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抛弃了大桓!”
固执的文人开始痛骂,发泄了心中所有的不公。
楚玉泽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几年前,他也是这副模样,跋山涉水地去各州,打着光复桓室的名号求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带来的痛苦,他经历了很久。
最终一无所获,降的降,灭的灭,死的死,最终徐国也不堪重负。
哪怕是惊世之才也抵不过大势。
顾明轩还在不停地质问他,何秀听到了动静来到门外,垂首叹了一口气,想要敲门的手又收回,回到了自己的小茶室里。
楚玉泽一动不动,但是眼睛已经一片猩红,顾明轩更是痛哭流涕,没有了昔日的一点体面。
他安静了下来,只剩一点喉间的呜咽。
“我没有兵,没有钱,更没有权,无可转圜。”楚玉泽淡淡道。
顾明轩坐在地上,“那你为何来安京?”
“我现在是个商人,叫贺疏。以后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他说完就想离去,却听到身后失魂落魄的男人对他问道:“你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她现在就在京城,你应该知道她的身份。”
他呆了片刻,“知道,初儿……尉迟初告诉过我。”
“你与尉迟小姐感情应当不错,为何也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我猜到了……这桩婚事,从一开始不就是一桩骗局吗?”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坐在椅子上,“你的不也一样?”
楚玉泽出去的脚步顿住了,回头看他。
“从知道那位是梅花卫开始我就开始怀疑了,为什么会有莫名其妙的情书,为什么偏偏我被选中了,我从始至终,不过是尉迟初的一枚棋子罢了……”
“当初她想在尉迟家掌权,不想外嫁或者入宫,有一个对尉迟家有利的赘婿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尉迟家为宁国之臣,我这种老顽固老迂腐,就变成一枚弃子了。”
他笑了,混着眼泪,缓缓抬起头来望向楚玉泽,“你那位也不遑多让。”
“你想杀她吗?”楚玉泽问道,也像是在问自己。
“想过……”顾明轩的瞳孔含着泪光,“但是有用吗?”
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你别走了,如果你要待在安京,虽说不会有桓国旧臣想着把你的身份暴露,但也没有哪个愿意收留你。只有我,能当唯一合法的逆贼。”
顾明轩,作为尉迟小姐的丈夫,地位够,声量也大,但又没有实权,是女皇宽宥慷慨的最大证明,显示了对桓国旧臣的包容,对讽谏的容忍,以至于现在,顾明轩名声臭成那样,一些报社书社还敢发布他的文章。
“行啊,带路。”楚玉泽说道,“先去给何二公子致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