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好累。”
妖族的小少主与杜贤春并肩坐在山崖边,五指紧攥住银枪的枪杆,而后却又脱力般松开了。
他低头将脸埋进掌心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学不会。”
杜贤春转过头看他,探手去握了下银枪:“是这几天你一直在练的那一招?”
少主沉默片刻,才很轻地点了下头:“昨日母亲考我枪法……我在她手下一炷香都守不住。”
“我有时候想,我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将来真能同我母亲一样,护佑这一方结界的妖族吗?”
杜贤春在他肩头拍了拍:“我觉得……你有时候或许可以不用思虑太多,你比你母亲晚生了多少年呀,等你长到她的年岁,自然也就能同她一样厉害啦。”
少主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倒总是乐观。”
他说着忽然有点无奈地笑了下:“不过也是,以你的天资,自然少有能叫你忧心的事。”
杜贤春闻言一愣,无声地垂了下眼睫,便又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弯着眼睛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要不要我……”
“不要。”
少主从他手边拿回了自己的长枪,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语气太冲,抿了下唇才又开口道:“……还是不用了。”
“我想要自己去悟,不想要别人来教我。”
他犹豫片刻,还是又道:“贤春,你总这样聪明,甚至只从旁看着我的招数,就能先我一步领悟……我怕我会忍不住嫉妒。”
杜贤春笑意一顿,缓缓收回了手,有些局促地双手交握放回自己身前:“对不起,是我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我本该再多想想的。”
少主也跟着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干巴巴地轻声说了句“没事”。
昨夜里新下过一场大雨,脚下的山崖间云雾涌动,周遭飘浮着一股清新的潮气。
两个人好一会都没有再说话,只沉默着分着吃完了一包小酥饼,里面照旧是包的红豆沙。
眨眼间数年过去,杜贤春的小酥饼也做得越来越好,豆沙绵软甘甜,外皮油香酥脆,是山下铺子里都比不上的好味道。
杜贤春低头看着手里空了的油纸包,忽然开口道:“我要入道门了。”
少主身形一顿,猛地回过头来:“道门,你……?”
杜贤春直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了下头:“我要去横云。”
少主定定看了他一会,在几个刹那间想到了人妖两族间的情势,想到不知要生出何种动乱的将来。
他想了很多,但又想到这些事情杜贤春定然也知道,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为什么?”
“母亲说,有些事情须要到外面去才能学会。”
杜贤春双脚前后晃了晃,仰头看着上方的天空:“只有我学了更多的本事,乃至于成了道门的大人物,才能为两族的将来、为十三州的将来打算更多。”
少主:“你……”
杜贤春:“横云是道门首屈一指的门派,每一代的道门魁首足有九成都是横云的掌门。”
他弯着眼睛笑了下:“我母亲从前便是横云的掌门,她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定能做到,等到那时——”
少主:“等到那时?”
杜贤春:“等到那时,你在妖族,我在道门,两族的将来,也都会如我们所愿地和乐。”
清早的日光拨开云雾,在他银华璨璨的眼瞳里流转出碎金,眉心道印一线金红,似乎也跃动着华光。
少主看着他的神色,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希望如此吧。”
然而这笑意也持续不久,他转头看了会杜贤春的侧脸,问:“……那你就这么走了吗?”
“你的亲朋故旧都在贤春山,横云招收内门弟子的大选就在下月……你这就要动身了吗?”
杜贤春沉默片刻,这一回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只轻声道:“自从母亲去后,九叔叔也许久没有再来过了。”
他望着山崖里茫茫一片的云雾:“山上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得到头,每天一睁眼,我就知道今天又只会见到你和红豆姐姐。”
他身上挂了一串的小妖,腿上坐着一对兔子,肩上挂着一只小猫,头顶上还趴着一只小狐狸。
几条小蛇“嘶嘶”地盘在他手边,但因为他始终有点怕蛇,只能小心地圈着他的指尖蹭蹭。
少主看着他的神情笑了声:“你觉得孤单吗?”
杜贤春歪了歪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吧。”
少主:“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杜贤春:“真的吗……?”
少主:“真的。怎么在这种小事上反倒没有自信了。”
杜贤春垂下眼睫,最终只是轻轻摇了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少主侧过身看他一会,缓缓眨了眨眼。
有时候,他觉得杜贤春此人真是十分矛盾。
明明从小也过得不算好,却偏又养出一副这样明媚动人的性子。
明明这般自信又骄矜,却总又在心里藏着一点拂不尽的忧郁。
他轻叹了声,伸手揽了下杜贤春的肩头:“……对不起,我方才心情不好,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杜贤春抿唇笑了下:“没事,本就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呀。”
少主垂下眼,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又开口问:“……你还会回来吗?”
杜贤春动作顿了下,张口刚要说话,他便又有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咳,我是想叫你看看、看看……我一直都会长得比你高。”
杜贤春看着他的神色,忍不住笑得蜷起肩。
等过了好一阵笑意止住,才又抬眼正色道:“会的,我会回来的。”
杜贤春初上贤春山时,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眨眼间五年春秋轮转,他如今已经从孩童长作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