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开元十二年,贤春山山腰的小院里开了一树桃花。
这桃花是三年前新种下的,那时还只是随手插在土里的一截枯枝。
贤春山灵气蓊郁,只短短三年就养得它新长成了一株桃树,夭夭灼灼开了满树的花,开窗看去一片淡粉的霞云。
这是这株桃树开花的第一年。
山腰的春月向来来得比山下晚,这一年也不例外。
山下的桃花早已开了半月有余,这院里的桃树才终于被一夜暖风吹开了满树的骨朵。
也正是这桃花新开的一日,树下立起了一座无字的衣冠冢。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
杜贤春踉跄着后退两步,话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颤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既然说是忽然、忽然过世,那么她的尸身又在何处——?”
这要他如何相信。
这要他如何接受。
这要他如何面对。
明明早上出门时还是一切如常,就只离开不到半日,上山去和妖族那位小少主说了会话。
待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桃树下却已经立起了一座新坟。
“你说不出,你在骗我,对不对?……姐姐,你们都骗我。”
杜贤春双膝一软,撑着身子不肯跪在坟前,仿佛只要他自己不承认,这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
红豆探出枝条来扶他,被他侧着身躲开了。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他咬着下唇闭了闭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呼吸一滞,用一种仿佛抓住最后一线生机的语气道:“这碑上都没有刻名姓,里面也没有埋尸身——”
“姐姐,你们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红豆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安慰地垂下枝条拢了拢他的肩头:“这是她自己说的,说不喜欢这个名字,也就不必留作身后名了。”
“至于尸身,她不愿埋骨贤春山,也不愿归葬故土……她自有自己的心意,我们就这么随她去吧。”
“……自己说的。”
杜贤春愣愣重复一遍,忽而又垂眼笑了声,再抬眼时眼眶湿润润地红了一圈,浅银的眼瞳里汪着一层泪光,一眨就簌簌地往下坠。
“即使一早就知道自己要……也不肯与我告别一声吗……?”
春风和暖,落花如雨,他立在贤春山的春月里,却仿佛还陷在七岁那年冬至凛凛的寒风中。
都是这般匆匆的终了。
都是这般潦草的离别。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不够听话,还是不够努力……?”
杜贤春双手滑落在身侧,终于脱力一般跪在了碑前,树下没有铺砖路,但双膝磕在地上,还是发出明显的一声响。
他却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痛,伸手紧紧抱住了冰冷的石碑,用力得指间都在石面上擦出了血。
“……因为我总是叫你们失望,你们才都要这样离开我吗?”
“对不起,”他低头将侧脸贴上石面,仿佛是俯身靠进母亲怀里,“对不起……”
这动作他之前不敢去做,之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去做。
红豆沉默许久,她依旧化不成人身,只能用枝条轻轻去揉他的头发:“不是这样的。”
一句话显得苍白又无力,她只能又重复一遍:“……不是这样的。”
杜贤春愣愣地看着前方,直到飘落的桃花瓣在头发上积起薄薄的一层,才终于回过神来般再次开口,本来清亮的少年嗓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我该怎么办……?”他仰头望着侧旁的红豆树,声音里含着止不住的颤意。
红豆静静摇了摇枝条,道:“去横云山吧。”
“去横云山吧。”
数日之前,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午后,甄一梦也是这么对他说。
那时候她靠坐在床头,抬头望了一会窗外,才又再次出声道:“我能教你的,红豆能教你的,究竟也只有这么多。”
杜贤春坐在她身侧,正低头轻轻吹着碗里的汤药,闻言动作一顿,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红豆只能教你符印,我也只能口头教你些心法,那些看着书能学会的剑招,你也都已经学会了。”
“……还有其他的许多事情,你只能到外面去学。”
杜贤春没回过神似的眨了下眼,缓缓放下了捧在手里的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