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是真如常南星所说,这不是个好地方。
李渡捻了捻自己腕子上沾了潮气的佛珠,抬眼望向前方被阻塞住的道路。
桓云岭夹道极长,结界入口位于正中,一侧通往他们来时的小县城,另一侧则通往狐族的要冲重镇,皇族及其随侍处理族中要务,也都是在那处。
顺着来路再走过入口处不远,便能看到一段被一整块巨大山石堵住的山路,山石最高处几乎与两侧的山腰齐平,若要从上翻越,必会花费不少功夫。
“这本是那处的一座小山头,后来被贤春一剑劈落,坠入夹道,阻住了来往通行的道路。”
侧旁的一座山突兀地比周围矮下一截,山顶走势平直连贯,正似被利器劈砍而下。
常南星目光在那矮下的山头一顿,才又转回视线,带着他们往右侧走去:“后来两族之战终了,我们才在一侧劈出一处可供穿行的洞道。”
裴容与却并未跟着继续走,他静静看着两百年前被劈落的峰顶,半晌才开口重复道:“贤春。”
常南星站在山石前,有一会没有说话。
他肩上的兔子似有些低落地垂下头,抬起前爪挠了挠被雾气浸湿的石头。
常南星捏着她的前爪在手里擦了擦,放回了自己肩上。
“您应是知道的吧。”
他垂眼轻叹一声,道:“横云首徒杜贤春,天生一副化物道骨,是多少人都艳羡不来的英才。”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贤春会是横云下一任的掌门。”
“两百年前,横云进犯我族结界,一众弟子落在我们包围中,是贤春独自破开重围,一剑斩落山头,护着他们退出了结界。”
他嗓音发涩,掩着嘴咳了两声。
“我族先皇,也就是在这里——”
“被他亲手斩于剑下。”
裴容与低头握了下李渡的指尖,道:“桓云岭一战,我当初也有所耳闻。”
“桓云岭这一战,因为死伤总数不多,在当年尸横遍野的两族之战中,似乎只是一件不值得多去记忆的小事,”常南星道,“……但我总觉得并非那么简单。”
“桓云岭易守难攻,我狐族也并非孱弱之辈,横云即使能破开结界入口的守阵,硬闯进来必定是毫无胜算,若非是贤春极擅阵法符文,他们必是十死无生。”
“横云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道门,我不信他们看不出这一点,当初他们究竟为何要冒险挑起桓云岭一役,我始终想不明白。”
“再者……陛下修为深厚,是狐族数百年唯一修出九尾的大妖。”
“贤春天赋再高,当年也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孩,若要说他能凭自己杀了陛下,我绝不肯信。”
“而且时机也太巧,陛下在闭关中听闻外界战事紧急,前一天才出关,刚巧就碰上横云硬闯结界。”
常南星蹙眉一气说了许多,稍呼出半口气,迫着自己冷静下些许:“我说不清究竟为何,但是这时机必然有问题。”
他回过身看向裴容与,仿佛期待着他能告知一个答案:“究竟是谁在幕后看着这一切?此人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战之下,我狐族死了掌权的陛下,横云也死了当时的掌门,两败俱伤,究竟是谁从中讨了好?”
裴容与垂眼捻了捻指腹,却并未回应他的求问,只道:“杜贤春杀了你狐族的先皇,但我这么听上去,你似乎并不怨他。”
常南星动作一顿:“是我害了他,愧悔都尚且不及,如何还会怨他呢。”
“如若不是我那一箭,贤春说不定也不会……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他望着被削下峰顶的半截山腰出神,被兔子蹦起来在脸上踹了一脚。
裴容与握住李渡的手,摸到他手心里一片都是冷汗。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常南星摇了摇头:“事发匆忙,我知道的消息,想来也并不比您多出许多。”
“桓云岭一战之后,横云污贤春为狐族奸细,里通外敌,残害同门,桓云岭之后,我就再未曾见过贤春了,他……”
李渡忽而出声道:“别说了。”
常南星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心绪难平,依旧还是继续道:“贤春一身道骨,遭多少人艳羡嫉恨,横云有意构陷污蔑,是为了夺他的筋骨血肉来制刀兵!道门后来得以扭转败局,定也是因为——”
“别说了。”
李渡声音更放大几分,深深呼出一口气:“我累了,看也看过了,我们回去吧。”
常南星话音顿住,低头道:“是我失态,抱歉。”
李渡沉默片刻,直到常南星以为他不会开口回应了,他才终于道:“不是你的错。”
他转身便往回走,走过结界入口所在的地界,忽然又脚步一顿:“……我心里一直还有个疑问。”
常南星没料到他还会开口,愣了下才回道:“请说。”
李渡一粒一粒捻过手腕上的佛珠,问:“当年,掌门率众弟子强闯皇城结界,并不是因为狐族有意泄露了错误的情报给横云,对吗?”
常南星直视着他的双眼,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