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一粒粒捻过手里的佛珠,抿着唇在阁间里踱步,他无意中垂眼看到自己的手腕,忽而有了个想法。
裴容与修为深厚,荆州镇妖司奈他不得,这一带若真有人能让他身陷险境,九成是横云那一伙人。
陈玉林能借碧血丹青寻到他,他也能反其道而行之,循着血烟找到他们。
血烟在夜色里飘飘荡荡,一路延伸着出了城门,连接着郊外的一处小院落,院外布着道门的符印,将小院子隔绝在内,即使里边打得天翻地覆,外面的普通百姓也不会有半点察觉。
数名横云弟子守在一座三层的小楼前,为首的陈玉林看到李渡走进来,了然地笑了笑,将手里捧着的香炉收了回去。
他在此见到李渡显然并不惊讶,甚至微微笑着迎上来,持着剑行了个道礼:“李道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李渡也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
这笑意浅淡得近乎看不见,下一刻便消散了。他抽出长剑,直指陈玉林面门:“让开。”
旁边几人见状也纷纷拔剑,何芳尘转身看了一眼哥哥,还是咬牙拔了剑。
李渡却只看着陈玉林,持着剑更靠近一步:“我感念你们日前相救之恩,不欲与你们动手,但你们若再要阻拦,便休怪我不留情面——让开!”
陈玉林拿鞘抵住了他的剑尖:“道友这等的高人,怎么却配了如此普通的一把剑?没有存蓄灵力之用,恐怕轻易便要折了去。”
李渡听出他弦外之音,这时候却也没心情再同他周旋:“我所长不在剑,你应该也知道。再不让开,折的可就不知是谁的剑了。”
他那把剑确实不是一把好剑,刚而不韧,过刚易折,抵在两人之间,发出一声将将要被摧折的剑鸣。
陈玉林叹了一声:“人为什么非得喜欢上与自己不相配的人,过得多辛苦。”
他向后退了半步,李渡那把剑便又“嗡”一声绷直了。
李渡抿了下唇,何芳尘一直注意着他,看到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间渗出来一丝血,李渡自己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侧过身将一口血吐在了帕子里,再没有犹豫地提剑迎了上来——
砰!
明松生又是一剑落空,剑气余波浩浩荡荡,震碎了窗边的烛台。
他姿态并不很从容,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你受了鸣筝君那一击,竟还能再支撑这许久,倒确实很让我敬佩。”
裴容与伤比他更重,但因为穿的是深色,流了血也显不出,拿簪子束起来的头发散了,但他头发鸦羽墨云般乌亮,松散下来只显得更艳美。他倚着墙随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
“横云枉称名门,连你堂堂掌门都使这等下作的手段,借他人的灵力招式,算什么本事?”
“鸣筝君,”他仔细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修为如此深厚,怎么不敢亲自来见本座?怎么只敢把灵力存在法器里,让你来替他对付本座?”
“他只是叫你来替他送死罢了。”
看明松生神色不变,他也没有要继续说服对方的意思,闲话家常一般转了个话头:“你们这些大小门派平素多得是明争暗斗,没想到对上本座的时候,倒是一贯地融洽和睦。”
他唇边勾起的笑意愈发明显,垂眼扳着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
“青霜门、定禅楼、半月庄,藏真寺就算了,本座不杀和尚……还有哪些,你清楚么?告给本座一声,好让他们以后也快点下去陪你,你们这么好的情义,要是只有你一个死了,他们却还活在这世上,未免太孤独了。”
明松生冷笑一声:“那倒不必,我跟这群人也没什么情分。”
“这一点情分确然都系在你身上,我此前已经叫人给他们去了信,你猜以你现在的伤势,还能不能再从众门围堵里突出重围去?”
裴容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算了下去:“外边那群小孩倒需要仔细看看,有几个前些日子救过我的人,本座一向赏罚分明的。”
他自己算完了,也觉得算得很好,明松生和其他人的意见在他眼里显然不值一提,于是也不等他回应,又提剑上前。
明松生稍呼出一口气,也出招迎了上去。
“住手——!”
裴容与招式都已出了一半,闻声眉头一跳,生生止住了剑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退过去。
明松生见此也挑眉收了招,顺着方向看过去。
大门在冲突之下破损得只剩个门框,来人轻轻在门框上撑了一下,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他一身素白的衣裳,发上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只有衣摆和指间沾了几滴血,火星子一样在雪里灼灼烧开了。
裴容与搀住他的小臂,将他的指尖在手心里捂了捂,但那上边的血迹已经干了,擦不干净:“你不是……怎么又找回来?这种时候找来干什么。”
李渡仰头看他的眼睛,似乎到这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反手握住他的手,上前一步护在了他身前。
明松生迎上李渡的目光,开口唤了一声:“李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