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与和江北月于是就暂且在山上住了下来,山中无日月,一晃眼就过去数日,每天都过得几乎没有分别,但细想起来,又总有些不同的趣味。
山下挂了通缉令,但李渡还是坚持每天下山去买菜,每天做的菜都能翻出些花样,他手艺好,即使是一盘清炒菌子,也能做得鲜香扑鼻。
他一个人上下操持,几乎没给其他人留下任何能干的活计,闲暇的时候自己坐在窗边看些书,也拿笔写点东西。
他还做绣工,江北月穿他的衣服还是有些大,他索性就拿布料自己为他做了一身。
竹青色的布料,材质不多好,但胜在裁剪合宜,襟上袖口的纹路也针脚细密。
他每天说不上究竟是忙碌还是闲暇,说忙碌,看他自己也不觉辛苦繁忙,说闲暇,他却又几乎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娱乐和趣味。
只有一回,裴容与见到他从山下集市带了本话本子回来,封面还画得颇为香艳,讲的是两百多年前惊才绝艳的横云首徒杜贤春同他师祖江好的禁断往事。
情节挺俗套,讲这二人顶着世俗的压力相爱,最终却也还是没能逃得过世俗的结局。
江好为得道挥剑斩情,飞升上界,杜贤春心灰意冷,从此遁入空门,不见踪迹。
裴容与:“……”
他沉默地把话本放回原处,从房中出来的时候正遇上坐在桌前为傀儡裁衣裳的李渡。
对方温和地朝他笑了笑,又低下头,娴熟地在衣襟处绣了几叶兰草。
他突然有些好奇,这姓李的小寡妇,年少时候,和那位至今还叫他念念不忘的亡夫,是否也有过这么轰轰烈烈的一段?
但这并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他转过头去,看到李渡身后窗外的雨还在下,顺手把窗关上了。
今年的春雨格外充裕,隔三差五地连下一整夜。
李渡受不得阴湿,在雨天总有些腿脚不便,连带着身上也不舒服,他自己从来不说什么,但江北月发现之后硬是要帮他治,一番检查下来却发现他身上腿上都并无旧伤,完全查不出导致疼痛的根由。
李渡反而笑着安慰他:“我没事的,今天想吃什么?”
江北月郁卒地摇摇头。
李渡拍拍他的肩,起身打算去找小十一问问。
小白蛇正绕在裴容与手上吐着信子,后者站在檐下,正遥遥望着烟雨里的山景。
淙淙彻暮,檐雨如绳。
他似乎格外招山里这些小妖的喜欢,连山下总是对李渡不屑一顾的苗掌柜都偶尔愿意和他待在一块,变成原型三花猫窝在他脚边。
雨里飞来一双燕子,绕着他飞了两圈。
裴容与伸手一指,细雨如雾般环绕在它们身周,燕子的身影在其中抽条拔高,转瞬间就化成了一男一女,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扎着两个羊角一般的发髻。
他们对着裴容与叩头一拜:“多谢君上点化。”
裴容与点了点头,也不回应,只是继续沉默地看着雨。
他眉眼间有种近乎于妖邪的艳色和锋锐,然而实际上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冷漠而淡然的。
两只燕子初化人形,叩完头起来,又直直往转角跑过去了。
裴容与如有所感地回过头,只见檐下转角站着一身素白长衫的李渡,对方正捻着那串菩提子佛珠,目光和他对上片刻,便又错开了。
少年少女直直扑到李渡身边,仿佛知道他身体不好,只是虚虚抱着他的腰,亲昵地蹭了蹭。
李渡笑意盈盈地捏了捏他们头上的两个小角:“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的机缘是在此处。正好今晚留下来吃饭吧。”
妖化人形,要么是天生天赋异禀觉醒灵智,自己修成人形,要么是得遇机缘,机缘自有天定,或是得到天地灵宝,或是遇到高人点化,都是没有定数的。
这一双燕子在李渡檐下住了近百年,早也有了灵智,然而天赋不够,修了这么多年也没能自己修成人身,今日受了裴容与的点化,当真算是天定的机缘了。
两个小妖声音脆生生的:“想吃糖!”
李渡从腰间摸了几块梅子糖给他们:“糖不能当饭吃。”
他刚刚从山下买菜回来,手肘还挎着菜篮:“雨后新出的笋,切成小片和荠菜一起炒;芥菜也是新鲜的,家里还有年前腌制的腊肉,切成小丁一起炒匀,用来做个焖饭;再做个香椿拌豆腐,今天的豆腐也好,又白又嫩的;汤的话喝鸡汤就不错,这几颗白菜心炒菜就太嫩了,烫在汤里吸了油,味道刚好。”
他点了点,觉得又添了两张嘴,菜还是有点少,于是转头问盘在裴容与手上的小白蛇:“小十一还想吃什么?”
小白蛇从裴容与身上爬下来,又绕着李渡的腿盘了几圈:“想吃甜糕饼。”
李渡想了想:“那做个雪梨杏仁奶冻。”
他看了眼直勾勾看着他的三花猫:“再蒸条鲈鱼。”
三花猫矜持地走过去蹭了蹭他的脚踝:“喵喵。”
李渡被两个小妖搂着腰,手里还挎着菜篮子,根本没法弯下腰来揉搓小猫,只能充满遗憾地看着她走了,眼里又出现了那种湿漉漉的渴望。
裴容与远远看着他们,只觉得一团和乐融融,檐下微风吹冷雨,他又觉得是时候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