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冷清泉不知他如何想的,见他沉默还以为他是被自己说服了,便继续顺着他的思路悬想事情发展的走向,“也不是臣侍咒小琼,像臣侍和小琼这样的,真没了,陛下都未必能给追封个贵君。他肚子里的公主本就给了皇贵君,只余长乐,说不定陛下把长乐也交给别人养着,过不得三五年,便连长乐也想不起他父君了。人死如灯灭,就这么简单。”
安澜此时便只有一个念头了,他不能让顾琼死去,他一定一定要让顾琼活着。他强自镇定地问冷清泉,“你还没说,你这背是怎么回事?”
冷清泉偏过脸去,给了他一个毫不在意的笑。这笑容落在安澜眼中,却是充满了凄凉。
“陛下前几天不是在臣侍背上画了幅月下海棠吗?那颜料中有一味胶,不好清洗,洗多了几遍,就这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服侍陛下嘛,受这么点伤,算什么的?”冷清泉答得轻描淡写,安澜却听得如同炸雷响在耳中。
他呼吸都有些紧促了,“陛下知道不知道?”
冷清泉眼神愈发清冷,唇角上起了一朵讽刺的笑,“多半不知道,她这几天都没翻臣侍牌子,臣侍也没让人告诉她。”
他顿了一顿,破罐子破摔,“就算是知道又怎样?像臣侍这样的人,陛下是不会在意的。”
安澜只觉他这话过于自我否定,也否定了明帝的感情,但他也说不出别的话宽慰冷清泉,只道:“你别这么想,陛下还是很疼你的,她不知道罢了,知道了必来瞧你的。”
冷清泉阖下卷而翘的睫毛,继续打击他对明帝的信心,“皇后也别安慰臣侍了,臣侍也不是小孩子了,陛下对臣侍如何,臣侍心里还能没数吗?别说臣侍只是受了点小伤,便是臣侍一时半刻死了,陛下也不过是难过一会儿罢了,能哭上一个时辰就算不错了。”
这人怎么想得这么悲观呢?怎么能够对明帝这么没有信心呢?
安澜心里头慌得厉害,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明帝,想要听明帝亲口对他讲她不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
这个念头像火一样激燃着他,他在这殿里再坐不住,简单交待了两句,“你好生养着,本宫有事先走了。”便转身离开。
廉儿端着凉茶迎面走过来,热情地招呼他,“皇后主子,您的凉茶。”
安澜本待不理会,但这廉儿已经把茶杯双手递到了他面前,他接过杯子一气饮下,吩咐一句“照顾好你家主子。”
说罢,急匆匆地就朝着院门口走去。
“皇后主子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去?”
廉儿奇怪地看着安澜的背影,待安澜带着侍儿们风一般地离开了,这才折回到内殿去看视冷清泉。冷清泉也觉得安澜有些莫名其妙,“谁知道呢?他今个儿怪怪的,自己跑了来,才说了两句就又走了。且不管他了,你拿赶紧拿扇子给本宫扇扇子吧,这肚皮上全是汗。”
廉儿赶忙去拿扇子,清风习过,冷清泉的烦躁之意大为减退。他便想起安澜所说顾琼这几日情形不大好的话来,对廉儿道:“待会儿打叠份礼物,替本宫去趟映天宫,送与怡君。去岁本宫被陛下禁足,只有他和皇贵君过来探视了本宫,本宫得承他这个人情。”
廉儿嘟嘴:“奴才跑趟腿是应该的,可是怡君也不过是奉圣上的旨意罢了,主子倒也没不必承他的情。”
冷清泉微笑,调侃这廉儿道:“你这孩子,比本宫还记仇。不管怎么说,人家终究是在本宫有难时来瞧了一趟,也没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的,算是好人了。”
廉儿听了,表示受教,“奴才知道了。”边答应边替他委屈,“主子已经改过从善了,陛下待主子却还不如以前,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奴才真替主子委屈。”
这话正中冷清泉的心事,冷清泉沉默了。
是呀,这样被明帝视作玩物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难道他此后余生都要这样过下去吗?
就算是他愿意,他的身体怕也撑不住。单这背上作画一事,若是多来两回,他这背怕是就要废了。
他不知道的是,安澜自他这玲珑殿出来,便一路往皇仪宫赶,皇仪宫的侍儿见他神色严肃,眼神虚无,还以为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赶紧告诉他明帝此刻在睿思殿中同柳相国商议朝政。安澜听了这才冷静了下来,他琢磨了一下对那侍儿言道:“去替本宫奏禀一声,就说本宫请陛下到本宫殿里用午膳。”
睿思殿内,明帝正在同柳笙叙谈,明帝今个儿上朝的时候才知道柳笙要出京给师傅祝寿。左相江澄不在,右相又要出京,帝臣两个总要商量下接下来的朝政事务。
二人刚商量完,侍儿便走奏报说皇后请陛下去麟趾殿用午膳。
明帝还以为安澜也欲给师傅祝寿,想要邀她过去向她告假,她笑着对柳笙道:“弦歌你还说澜儿不愿意去,你瞧这不是要向朕告假了吗?”
柳笙微有些意外,“皇后若能同去,师傅必定会老怀大慰,几个徒女中,师傅最疼的就是皇后了。”
明帝深以为然,“澜儿是个重感情的男儿,对师傅的教导是很感激的,师傅过寿,澜儿岂有不去之理?弦歌且回府等消息,或者翌日下午或者后日清晨,同澜儿一道走。”
帝臣两个说定了,柳笙便骑马出宫回府。她既已向明帝告了假,今日也就不再值守政事堂,此刻只欲回府陪伴梁子鸣。虽只出去数日,但如今梁子鸣有了身孕,她便添了许多牵挂,必要细细叮嘱妥善安排,再不能像之前那般说走就走潇洒而行。
她没想到的是,那假柳笙就趁此机会,在天禄园宴请了楚宙、郑凌岫、蒋苓、安玟等几个京城中的下层小官员以及四五个来自西境和东境的豪绅。这假柳笙挑选的人员很巧妙,既要见过柳笙的,又要同柳笙没那么熟悉的,还要心思浮华浅薄,容易被她那财大气粗的架势弄蒙头的。
楚宙几个当真是被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没多大一会儿就被迷得毫不怀疑。楚宙刚开始还表示过疑惑,怎得柳相国瞧着又年轻了些?这假柳笙听了爽朗大笑,若有所指地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各位贤妹难道不知道本相近来双喜临门吗?”
那楚宙几个倒也都知晓柳府正君梁子鸣有孕,虽然想不明白另一喜为何,但柳相国这么说,她们就不能傻愣愣地再询问究竟还有什么喜事,一个个都做出对柳府家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样子来,纷纷恭维柳相国吉人天相,喜事多多。
那假柳笙却似唯恐别人不知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际,自己把已经将云雪置为外宅的话讲了出来。楚宙几个再次恭喜她,那假柳笙假模假样地道:“几位贤妹,暂时为本相保密哦,你们也知道本相家子鸣脾气不好,这话呀暂时还不能传到他耳朵里。”
她这话颇有些不拿楚宙几个当外人的意思,楚宙几个疯狂点头,拍着心口叫喊,让柳相国放心。
酒酣耳热之时,几个人还七嘴八舌地给柳笙传授御夫之道。一顿酒喝得人人尽兴,个个欢喜,唯一受损的只有柳笙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