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幻境,谢玄遇还攥着铜镜。分不清是帐外还是幻境里的雪花飘落在镜面上,低头看时,铜镜裂了。
他立即起身,掀开帐帘,看到萧婵还在熟睡,才松了口气。低头把她脸侧的乱发拂开,又看了一会,才把帐帘落下,悄无声息走出去。
狼群果然在风雪里再次出现,大风吹起红衣女子脸上的幕篱。没人知道红豆究竟活了多久。但她的脸还停留在远嫁和亲那一年。
被世人遗忘的时间太长,长到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谁,甚至不记得有谁爱过他。
“无畏法师他、说什么了?”
红豆问得急,又不敢听到答案。谢玄遇把裂成两半的铜镜递过去,她怔住。
“所以。”
她把碎掉的镜子捧在心口,表情木然。
“他为何一直待我这么好。若是从前我欠了他,应该让我报答才对。若是他欠了我…他这么个好人,怎么会亏欠谁呢?”
红豆抬眼看他,眼神却没有焦点。
“你说,无畏法师这样的好人,为何会死呢?镜子碎了,我今后是不是,在幻境里也不能见他了?”
谢玄遇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沉默站在雪中,当真像无情无欲的神仙。
“无畏法师心中有你。”
他眼帘低垂。
“临终时,他还问了你。”
红豆终于抱着碎裂的镜子哭起来。
风雪掩盖她红色幕篱下的表情,狼群聚集在她身边发出狼狗似的哀嗥。而在风雪的尽头、山谷中忽而传来风声。那是初春草原上第一道暖风、卷挟着千里之下温热的地气,吹走她脸上的泪。
红豆不哭了,她摊开手,看见手心有朵碧蓝色的花。
“长生草。”
谢玄遇看了一眼。
“是此处上不常见的草药,开在雪原极寒之地,且只开七天。” 他说到一半,眼里闪过瞬间光亮。“三重琉璃境里我曾见过此花,无畏法师他从前被罚去漠北,曾在那一带做过百夫长。不过或许这只是机缘巧合……”
“长生草。”
红豆不哭了,手里还护着那朵花。
“你说这叫长生草。”
“对。”
谢玄遇应完,才意识到这名字之特别,也停了一下。
“我要去瞧瞧。” 红豆眼中瞬间燃起光亮:“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花一定是他给的,是不是?”
谢玄遇不说话了。他眼看着红豆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大喜大悲、从方才的万念俱灰到现在的踌躇满志,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那么,红豆长老,保重。”
狼群转身随着红衣女子走,草原上原本肆虐的风雪却因方才的暖风而偃旗息鼓,像上天正向此地短暂投下慈悲的目光。
“此前答应的话,我不会食言。”
谢玄遇目送红衣消失才转身,接着就看见帐帘掀动,萧婵披了件外衣往外瞧一眼,他立即快步走进去拉上帐帘,把狐皮裘脱下来罩在她身上,眉心微皱。
“受寒了怎么办?”
萧婵还是笑眯眯的。
“我又不是泥捏的,哪里吹了点风就受寒了。倒是你,在雪里站那么久,不冷么?”
他不说话,把她抱到床帐里,又弯腰把暖炉的火拨起来,拿了个手炉放在她怀里,才坐在旁边,眸色在火中忽明忽暗。
“何时这么关心我了。”
“我不一直都关心你么。”
萧婵抱着手炉,裹得像个绒毛狐狸,眼睛弯成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