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没回话,视线挪到暗处、有蛇影掠过。
“若说汨罗国真有能说真话的地方,也就是方才神辇之内的方寸天地。” 萧婵见他不接招,就笑。
“可惜真话就那么多,说完,就没了。”
她又走近了他一步,幽兰气息扑面而来。他这次没躲,任由萧婵把他怼到墙柱上。最近时,两人就差要缠绵亲吻,但她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记得,阿若那。若我真要杀你,那是因为不得不走这一步。非因情、也非因无情。”
这哑谜似的一句话让他哽住。幽兰香浓郁,激起许多不堪的回忆。萧婵见他神色复杂,就把手挪开,往后退了一步。
“此前多次强迫于你,乃是因本宫的执念。今夜了断,此后你便无需再与我这等毒妇纠缠。找个良善之人,度过余生不好么。”
“殿下”,他也笑了,但那笑容五味杂陈。由于眼中乍然而起的阴霾,温润的脸上反而显得妖异清冷。
“若你死了,我能有什么以后。”
“可若我不死,江左不会善罢甘休、萧梁和漠北的纷争也不会结束。我是萧氏最后一个王族,杀了我,天下就会太平。”
她从他腰间摸索,在玉带钩与腰带相接的地方缓缓抽出一把软刀。那是她藏在他腰带里的,方才在神辇内,他竟因太过忘情而毫无知觉。
“用这个杀了我,你便能活着出去。本宫已与幽梦约好,他和女檀是旧识,可从中斡旋。不然,你想看着我被蟒蛇咬死,还是你我受铜镜里的幻象蛊惑、迷失心智、自相残杀而死?”
她念咒似地:“既然如何走都是死路,在此时此地死在你手里不好么,你难道不也这么想过吗?”
萧婵看着他,湿润瞳孔隐藏在七层黑纱之下,而谢玄遇一言不发。
而此时远处黑暗中传来细细的笑声,那是越郎的声音。他们一个能言,却坐在轮椅上;一个能动,却不能说话。活像枯树与藤蔓,以阴暗却共生的关系纠缠在一起。
“时间到,二位可说完了?”
嘶嘶的蟒蛇吐信之声近在咫尺。
“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江左就在百里之外”,他停顿:“你就不想回江左看看么。”
“当初究竟是谁抛弃了你,我会找出来、让他们一一偿还血债。”
萧婵缓缓眨眼,欲言又止:“我在日暮城认识的谢玄遇,绝不会说血债血偿这般的话。”
“那是因为你忘了!”
他这句出口,萧婵也怔住。接着他反身将她怼在柱子边、短刀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心里、已经抵在心口。由于他力气过大、刀尖已经刺穿重重叠叠的礼服、划过皮肉。萧婵死命往后拉,但远不敌他浑厚劲力。相持间、他终于借由刀寸寸的深入而靠近她、低头用牙齿咬住她罩住脸面的黑纱,纱巾层层滑落,而她就偏过脸、拼命不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阿婵。”
他声音极尽温柔,有些像梦中某些时刻、他哄着她继续的声线。那是在何处?秦州城、日暮乡关,北望长安。她穿得像个当垆卖酒的小娘子、而他是个账房先生。多么荒谬,但又好像真实发生过。
“你想我死之前看不见你么?阿婵。”
“我们曾经不是这样的,你忘了,我不能忘。”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一眼,接着就看见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手立即松开,他就自己握刀、松脆地捅进去。
啊——————。
在黑暗中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接着是有什么东西崩坏的声音。
她自己的心在崩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刀真真实实地扎进去了,在蛇张开獠牙的前一瞬。萧婵想抱住要倒下的人,但越是抱紧、他的刀就会扎得越深。
谢玄遇的声音像刀子划过琉璃,在她耳边艰难张口,最后说了三个字。她浓黑的瞳孔闪了一瞬、光芒乍现的一瞬,像不见底的深渊里被投入一块玉石。
巨蟒无声潜行,在她身后张开獠牙,而萧婵浑然不觉。她手上沾着谢玄遇的血,温暖干燥。
***
“首座,你醒啦!”
谢玄遇睁开眼睛,面前是赤鸫,隔着床帐,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他一把掀开床帐,要翻身下地,心口就传来剧痛。赤鸫扶住他,欲言又止。谢玄遇喉头腥甜,张了几次口,才问出那句话。
她还活着吗。
见赤鸫点了头,他才倏忽松了口气,倒回床上,像浑身的内力都被抽光。赤鸫半跪在地,等谢玄遇恢复了平稳呼吸,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