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沙哑声音听不出喜悲。
“因你二人身上有情蛊,此蛊为先天所种,只选世上最纯善与最有权欲之人,配成不死之药。故而,只要你二人仍对彼此有情,便命定是吾之药引,无论生死。”
“不死药?不死药有何用,若是身边空无一人,长生不死又与须臾有何分别?谢玄遇若当真听信了你的胡言乱语从识海除去我二人从前之事,那也枉我认识他一场。” 萧婵低头看着芸芸众生,手扶在栏杆上,指尖微微颤抖。
身后的人哑着嗓子笑了。
“殿下还是如此坦率,正如我所想。”
“但殿下不记得从前三年事,这般说话,也情有可原。”
那人叹息。
“可惜谢玄遇记得,他承受不住这般后果,不惜斩断前缘做朽木死灰,也不愿看吾制成不死药。此番试探,无非是他萌生了舍弃你而救苍生之心。殿下,你又该如何定夺?”
——“让万民生,还是让谢玄遇活?”
萧婵忽而头痛欲裂。
眼前雨落纷纷,有个女孩坐在雪地里,抱着一个瞎了眼的琴师。天地间有空茫回响、血腥刺鼻,远处火光熊熊。
那是何时、何地?为何她如此悲伤,像为轻若蜉蝣、朝生暮死的众生而哭,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若是有人逆转造化、横亘于无常之上,成为神本身呢?若众生的生死都被握在一人手里肆意玩弄,公道岂不成了笑话?
她睁开眼睛,沙哑声音消失,万众继续欢腾。
而城门于此时打开,绵延百里的雄黄与朱砂铺地,又洒满石榴花。这场婚事比她从前的都盛大,而这次站在城楼上,迎接“和亲”之人的是她。
崤山君,日暮城的年轻神官。原本她以为这是芈盐的玩笑,现在看来,是另有人刻意安排。神官可以无欲无求,可以不爱她,甚至作为被日暮城抛弃的质子,他可以恨她,就像她从前恨漠北那些抢夺自己如同抢夺马匹或粮草的可汗一样。
但那是谢玄遇。
就算不记得,也知道他曾救过她许多次、在深水里,在乱军阵前、在深宫内。但如果真如那人所说,她与谢玄遇有情的结果是苍生皆苦,是否这三重琉璃境就是斩断前尘之地?但凭什么、那人说了就算呢?
凭什么谢玄遇就能轻松抛下从前那些事、而她就做不到呢?假如他真把她忘了,就算是在三重琉璃境里,她也不原谅。
休想丢掉她。
休想忘了她。
她还没玩够时,谁都不能擅自退出这局棋。
萧婵手指按在栏杆上,直到崤山君乘坐的肩舆出现在视线里。
纯白肩舆、前后左右皆是浑身素白的神官。肩舆以帷幄遮住,依稀只能看见挺拔身影,端坐其中。
帐幔晃动,四周并无雕饰,与其说是大婚的仪礼,不如说是古时被俘虏王公投降的礼节:素车白马、罪人自请出降,任君处置。
四周寂静了,寂静中只能听见帐幔四周铜铃清音。肩舆送至宫门前停下,瞧见那帷幄微动,有人走下,皂服、冠带齐整,容颜光耀四周,众人一时屏息。
萧婵托腮,远远地凝视谢玄遇那张俊脸,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还是不能放过。
不然睡完就杀,埋在一块,死后再算这笔烂账。
***
夜。
萧婵踏进寝殿,四角垂幔飘荡,都是朱红。
远远地她能听见元载在楼头吹笛,曲调挺哀怨。他知道她在听,这是在提醒她,有人在乎这场新婚夜里谁是多余的人。
但幻境里的元载一定不知道她与谢玄遇这些缠扯不清的事。现在倒好,谢玄遇自己也不知道了。
萧婵觉得自己挺好笑,手按在寝殿门上,反手回头,终于决意去瞧那个崤山君。
那成箱的紫玉就摆在寝殿一角,现在她晓得了,那是谢玄遇在幻境里除去过往所有回忆之前给她备下的。这场大婚,恐怕也是他在失忆之前的刻意安排。天极阁内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萧婵按了按额角。幸好,她生性看得开,觉得现在知道了他的心意甚至也不迟。
朱红帷幔中央是正襟危坐的漂亮人物,还穿着神官衣袍,就差个神龛坐进去。
“崤山君,幸会。”
她看了一会,红唇弯起,走到他面前,站定端详他,他也毫不遮掩地回望。眼睛生得好,越冷漠,越惑人。看久了,她心里涌出难受,但还是强撑着把手伸出来,要看看他如何回应。
而对方伸出手,没握住她的手,反而握住她的腰,把她压倒了。
萧婵慌乱之中,只来得及揪住帐幔,只听撕拉一声,朱红帐幔飘拂垂落,把两人都裹住。
“殿下。”
他声音淡漠,萧婵却被撩拨得要死。
“我本不该在此处,对么。该在此处的,当是楼头吹笛之人。自日暮城来长安,众人都说,你我当为仇敌,仇敌本不应共处一室。”
她看向他眼睛,忽而怔住。
那眼神里有压抑许久的的迷惘、痛苦和自嘲。
“可为何我时时梦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