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天险,越过去就是江左沃野。日暮城就是崤山最高处的最后一道关隘,它横空出世,连天下最有智慧的匠人也想不出是何人、以何等鬼斧神工,在滚滚江水之上的峭壁处造城,还在最高处修了百尺高的天极阁。
山门高处,日暮城城主穿着觐见君主时才会穿的礼服,站在最前,当摄政王的车驾驶过青石与巨木搭成的大桥后,他俯首便拜,身后黑压压的日暮城贵族们也就跟着拜下去。
他们称摄政王的是“陛下”。
天子车驾停了,元载从玄黑色车帘里伸出手,接着是冠冕和袍服。他深青的眉目在夜色里分外显眼,连萧婵都听见了日暮城那一侧压抑的惊呼。
萧婵在马车里安静看着这一切,芈盐捅了捅她胳膊,激动道那不是五郎吗!萧婵笑,看了她一眼,说阿盐你方才倒有点三年前的样子。
芈盐收回了手。人群里她看见自己父亲,那个亲手把自己送给崤山山神的人。她安静地看着他与元载谈笑,像自己的“死亡”从未发生过。
“原来如此。”芈盐眼睛还凝视着那丛丛火焰烧得最旺的最温暖光辉的所在。“当年,我以为殿下和五郎天生一对,迟早都会成婚。没想到竟成了今日模样。”
“今日这样不是也很好么。”
萧婵看着人群簇拥处、万人仰慕的元载,语气淡淡的。
“被亲手养大的小狼咬死,对我这种人来说,未尝不是好结局。”
“那位谢大人呢?”
芈盐往远处瞟。谢玄遇骑黑马,和赤鸫走在最后,刚过了桥。萧婵也看见了他,但却装作没看见。
“昨夜我瞧见了,他对你有意思,小殿下。”
芈盐亮起笑眼:“就是性子沉闷了些,眼神忒凶。”
“你昨夜还有心思看我的热闹。” 萧婵眼看着谢玄遇走近了马车就紧张起来,连笑容也故作镇定。
“进了日暮城要怎么办?真打算去送死?”
芈盐不笑了,她笑时原本眼角有泪痣也跟着颤动,而此时眼神静谧深暗。
“判官会杀人。”
“但要死的不是我。”
“殿下,我答应你的,事成之后,日暮城、崤山关,都听命于殿下。”
芈盐的眼睛死死盯着日暮城主、她的父亲。他身旁站着的是年轻的城主夫人、身怀六甲。他们看起来和睦融洽,像从来就如此。
“我只要一个真相。”
***
日暮城,夜宴。
崤山封禅是几十年一遇的大事,城主搬出了库存的礼器斟酒,宾客们觥筹交错。歌舞混杂南北音,渐渐连长安来的人们也忘乎所以了。
但萧婵一直未曾喝酒。
她的身份是路过的长安商户,因恰巧与封禅的队伍相逢,就也来观礼。长公主逃离长安的消息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除了元载的亲兵。她不能过早暴露,引起太多注意。愿意杀她的人不少,她也未必能走运到死在元载手中。
但谢玄遇方才居然不见了。
这让她异常不安。
而不远处、坐在上首的元载原本还在和城主谈天,时不时笑笑,而在某个侍从凑上去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起身走了。
她原本不想将这两件事想在一起。但在想明白之前,她已经离开席位,往元载消失的方向找去。
离开宴席的大殿只剩幽暗火把照着长廊,随处可见醉醺醺的宾客搂着舞姬,在灯火下抱成一团。萧婵不敢细看,她的心砰砰跳,不好的预感快撞出心口。
元载会杀了谢玄遇么。
她昨夜不该当着许多人的面给他难堪。
只是他要趁她失忆、假装无事发生、甚至隐瞒北境的事,依然不可原谅。
元载、元载。
亲手养大的小狼,怎么可能不像她。
喜欢到极致的东西,不计代价也要抢到。这才是萧梁皇室养出来的嗜血猛兽。
“阿婵。”
黑暗中熟悉的声音响起,萧婵从头冷到脚。接着熟悉的手臂把她从长廊里捞到柱子后,元载的唇贴着她后颈,触感冰凉。
“你出来是为找我?还是找别人。”
他微醺的声音让她心尖一麻。
“听说,你们两个之间曾被下过情蛊,阿婵,这是你离不开他的原因么?” 元载声音越来越低。
“但明明我才是你夫君。”
“若是不喜欢了,那便恨我吧。”
“恨总比不记得好,我要你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