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深更冷,恢恢皇城琉璃黯,华灯照旧颜。杨亭月没能入睡,明日便是祭祀大典,诸多事宜繁冗,她身居太后宝座,一律不作过问,全权交于杨怀仁着手
阖闾锁风,无端窜上密密麻麻的僵冷
杨亭月仰望隐约的月,扶摇过叶窸窣,沙沙不止,就如同玉台之下排山倒海的嘈杂叫骂
她何其清楚世人对自己怨之深,恨之切,玉连流珠挡不住急劲的风,身上繁琐华贵的服饰成了累赘,锁拷脚裸,她身登高位,甚至没有自请退场的资格,只能等疾风狠狠拽栽
何等荒唐,年纪轻轻已成一国主母,满朝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对手无寸铁的女子与幼童俯首称臣,象征至高威严的明堂上演诡变多端的杀戏,口腹蜜剑、结党营私、自相雄长早已不稀奇
杨亭月见惯了,权争内斗中上一瞬可以是龇牙咧嘴、血盆大口的恶鬼,眨眼间就能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女人是陷波尽去的微尘,而美丽的女人荣封贵名,成了深宫数万珍宝中任君观赏的花瓶。推倒她,砸碎她,或是碾死她,都不需要金戈铁马般的惊天动地,你来我往间吹吹口风,轻轻便倒塌碎裂
儒生君子挥毫蘸墨,几道犀利笔锋可引地杨亭月遭万人唾弃,恶名遗臭千年
她到底是什么?
她有什么?
她当如何?
她一定罪无可恕么?她当真无力反抗么?她想沦为千古罪人么?
杨亭月望向朱墙之外,上天不给答案
杨亭月不再看天,盯了远处少顷,而后慢慢地,一点点褪去瑰丽华裳,她连鞋子都不要了,轻褰薄裙,一步步走下玉墀,白袜子顷刻污脏,她不管不顾跑入深不可测的黑寂
……
鼓声如雷,厉羽鸣嗥,千军万马齐戴甲,八方豪雄携荣来
岷陵祭祀礼坛于嵩山耸岭间拔地而起,狂风大作,直教春寒扮凛冬
明黄大帐兀立高坛,前方更起金玉打制的圆台,朱旗卷扬下乾坤铜鼎镇压搏动的山河
历代君主谨执王剑,起示上天神明及诸代先祖,承天景命,宣诏受玺,以告苍生
按旧礼,幼主受位,应由太后携同共上金龙台,执诏宣告于世,尊奉皇印,即登新皇
黄帐大开,太子率先出步,缓步走近金龙台,明靴已踏高阶,百官万兵山呼齐号
太子已至金龙台,可太后仍未出面
底下一众臣子不明所以,跪伏在地,借华服遮掩暗传私迅,杨怀仁当即觉出不对劲,他跪在高坛最下首边,久久没等到礼官宣读下一步
侧眸时,礼监恰至阶上宣读太后懿旨,命晟王恭奉王剑
谢延在另一旁应诏起身,手执长剑随礼官顺阶而上
事先并未计划这一出,可杨怀仁身为臣子,现下无诏不可擅自抬头,他若起来,四边敌手便要扑上来了
余光瞥见谢延孤身一人,驻守长阶的皆是禁军督兵,他原先安排看护大帐的同样是禁军,擒拿谢延不在话下
杨怀仁只得按下不解疑惑,定观不测
良久,礼官终于又从帐内走出,高坛无人胆敢掀眸喟叹,齐齐又是一阵高呼
杨亭月身登金龙台,冷森森的风灌满厚重的锦袍,她却没有任何一次能像如今,在众目睽睽下如此举步坚定
她拿起礼官呈贡的诏书,回眼看尽山川大河,豪气荡云,天降霞光
礼官喜不自胜,此乃祥瑞之象,大楚将迎明主!
天地辽阔,杨亭月掷声有力,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仔细听着一字一句
新一代的皇帝就出于她的口中,风声铮铮
杨怀仁倏地抬头:“荒唐!”
众人纷纷侧眸,除了没有和杨怀仁一般惊愕站起以外,皆是震吓地瞠目结舌
好好的太子谢旻登基,怎的换成晟王谢延的名了?
守卫聚来阻拦,杨怀仁怒气冲冲,执意要僭越上坛,还无人敢轻举妄动,楚津等人置若罔闻。杨怀仁状似癫狂,完全丢了文臣礼数,守卫畏手畏脚,一只手从后边伸来,牢牢钳制住挣扎暴动的杨怀仁
“杨怀仁目无王法,蔑视君威,还不即刻拿下!”
众人循声看去,局势彻底明了了
云祝谦把心有不甘的杨怀仁粗暴推出去,让禁军拖了下去
随而他一摔袖袍,砰然下跪
事故转瞬即逝,金龙台上毫不受扰,封礼照常进行,杨亭月宣读完诏书,接过宝函,后退两步,只与谢延对视一瞬便迅速垂眼
随即跪膝在地,她郑重地举起宝函过眉,领着百官将士叩拜新王
杨亭月率先说:“吾皇万岁!”
苍穹高悬,大展霞光,北野江南及奉天五州领部恭喝,一呼接百应:“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层间金辉迸射,万众臣服,山河尽览,谢延一边脸被阳光晒地发热,他并不偏开视线,在刹那间眼转流年,寰景四时,只有感慨万端
自此大楚迎奉新主,九域合定,由谢延开启“永昭元年”
……
高殿欢宴起,纵兴击酒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