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从霜风飒爽中醒来,冰碴子坠地满袍都是。他起身拍拍下摆,抖落一片絮白
近卫接下缰绳,就跟在他旁边汇报战情,近来大小交战不断,或喜或忧。时入寒冬,战更加不好打,他们得乘胜追击,在胡奴八部没有真正联合前就一举击溃。阿戈木统领的西北四部磨合不够,内多起摩擦。他成王不久,为巩固势力,不得不对原八部老一辈的首领谦让两分,现下正值战事,内讧是大忌
但谢延同样承认,胡奴天生是马背上的民族,军备不精仍能负隅顽抗,靠地就是得天独厚的体格与身体素质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北野要一把快地没影的利刃,所以他回到北野,将轻骑的队伍再次扩充。重骑固然重要,但磐石之盾还不够,刺穿敌腹还要雷霆之势的兵刃
双壁联结,才能造就饮马河真正无坚不摧的屏障
他们走到帐前,灰帘卷扬间,楚津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谢延忽而一止步,转头又一同入帐
里面炭火烧地正旺
谢延心里面已经清楚情况,但楚津是西营交战的主将,很多细枝末节不是几封书信能讲明白的。他扯着臂缚,问:“西营战况如何?”
“阿戈木太狡猾,白狐一部对西屏缺口虎视眈眈,拿准了铁骑无法在玉城一带久留。”楚津神色不豫,“如今司潼两州民不聊生,守备军还是从别地调来的队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玉城进退两难,朝廷的人进不来,里边兵将出不去,外头风声太盛……”
“内奸难防……段由通敌之罪审查不严,未下定论,一个个叫嚣着要诛遗子谢其罪,人尚未入都,杀手却从不间断。”谢延凝视跳脱的火苗,两手搭在膝上,默了须臾,“民怨固然煊大,可若是顺应千万人,事后谁能拾起晦暗里的真相大白。”
“正处风口浪尖,朝廷监军停滞玉城门关。”楚津无声碾灭飞扑的零星之火,微微松懈紧绷的左臂,垂首犹自说,“司潼兵难,天下为之大恸,又逢皇帝晏驾,致人心惶惶,而朝廷推举幼主以固动荡不安的局势……在此刻保下罪臣之子,正中杨怀仁下怀。”
“杨怀仁太可疑了……”谢延将马鞭点在地图上,耸锋峻岭显得如此渺小,雪屑沙尘险些要隐没司潼两州,“放在往日,他决计不会放过这样的案子,我们掌控西屏一带的兵队调派权,他若是想接手苍宣王的地盘,通敌一案是最名正言顺的切口。稍从中作梗,段由之子存活,来日便是西屏堂堂正正的领主,这么大一块地方,杨怀仁怎么肯放手。可玉城官吏守将执意处决段由幼子,暂不论谁人暗中挑唆,杨怀仁一反常态默许才是怪异。”
楚津脸色几变,愈发不自然,他抬眸看着谢延,说:“你是疑心,杨怀仁通敌?”
谢延没有立刻应答,偏头把门口的近卫招呼进来,附耳说着什么。楚津听不清,略显不解地等了少顷,军医便被领到了帐内
“处理一下臂伤。”
这话说给军医听,谢延却正面对上楚津的脸
后者不好推辞,无言解下臂缚
谢延再开口,不似方才那般直言不讳,稍许了收敛两分
“狡兔三窟。”谢延抬眼朝帐外北面望去,“狐狸尾巴藏地深,那就一把薅到底,左右和他脱不了干系,新仇旧帐,明儿一起算。”
楚津缄口不语,衣肉黏连致撕扯时的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蹙眉,但很快恢复寻常
这点空隙里,他快速掀眼看向一侧,察觉谢延并没看他,倏地又盖下去
两人默契止住下言,帐内惟有炉火应势烧地愈烈,星苗噼里啪啦作响
话说战场上挨个伤并不稀奇,军医是营中老人,刀伤处理起来很快。北野此刻的天算得上寒冷,可军医热地满头大汗,打好结后忙不迭收拾箱子行礼退出去,平日的啰嗦话也少了几句
约莫静了半晌
楚津稍微活动两下左臂,说:“奉天依旧是大楚都城,杨亭月把持幼主,贵为太后,她纵使年轻,杨怀仁却可借此为由多加干涉。北野犹在御击外敌,奉天没有在明面撕破脸,也和昭告天下无异了。来日战事平息,必不可免要与奉天硬碰硬,太子还在他们手上,时至祭祀大典礼成,天下易主,王权即该改姓了。”
几句话下来,按律法不知该砍多少次脑袋。楚津分毫不察,胆大包天,他想的很简单,却也很明白
谢延与北野关系匪浅是不假,但楚沉沙逝世,楚津也不再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他必须担起前所未有的重任
北野是谢延的后盾,同样也是楚津的软肋
楚津哪里知道谢延在芈州的心思,他模糊猜到七八分,却不敢把北野托付在一两分摇摆不定里
正是因为谢延与他交情至深,所以大逆不道也好,谋反之心也罢,楚津很直白地需要一个答案,一定要谢延亲口来说
——天下共主的位子到底由谁来坐
他倏然举眸,直视谢延双眼,却见一抹不屑掺杂着狠厉从谢延眼底划过
“祭祀大典没有王剑怎么能行?总不能刨开皇陵去取。”谢延笃定道,“胡奴人的马猖獗不了多久,奉天城里的鼠孽终将曝尸午门。亡靖的孝宁不得善终,大楚更不需要祸乱朝纲的太后。要么杨亭月自己走下来,要么我杀上金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