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蕴低咳一声,灵力卷起池水化为一方透明茶几,横在钟离净谢魇与他和林酌月中间,便接过林酌月手中食盒取出灵酒与茶点。
“我们匆匆进来,不知方才可有惊扰到妖王和小白?石某先自罚一杯,还望妖王莫怪。”
他执起酒壶自斟一杯,朝二人拱手,一口饮尽。
谢魇心中如何想不说,察觉到这里有外人在,面上总是要装着稳重些的,“石兄客气了,神池乃是天道院的神池,老院长只是借我一用,天道院的石兄和林兄又都是来疗伤的,我又岂能将你们拦在外面?”
他说着也拿起酒壶与玉杯,斟了满杯酒,正要拿起玉杯,不料钟离净先夺过了他手里的玉杯,将一盏温热的灵茶塞进他手里。
谢魇诧异回头,钟离净正神色自若将那杯灵酒送到唇边,“他要看孩子,沾不得酒气。”
谢魇不能喝,他却喝下了杯中的灵酒。谢魇眨了眨眼,弯起眉眼,端起温热灵茶笑问石蕴:“那我便以茶代酒,石兄不介意吧?”
钟离净手中玉杯中很快只剩半杯,他面色未有变化,静静搁下,赫然对灵酒没什么兴趣。
石蕴自然不介意,便又自斟一杯灵酒,与谢魇隔案相敬。谢魇见林酌月也挪到石蕴身边盘腿坐下,便也举杯邀请他道:“林兄?”
林酌月手还没碰到酒杯,就被石蕴手中的玉尺拍开了,“他喝了酒,今夜神池就闹腾了。”
林酌月皱着脸缩回手,“好疼!你这是污蔑我!”
石蕴只道:“喝茶去。”
林酌月不甘心地看了眼灵酒壶,暗嗤一声,到底还是绕过酒壶拎起茶壶,老老实实喝茶。
谢魇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笑着饮下灵茶水,石蕴便也喝下杯中酒水。一口灵茶入喉,谢魇才意识到老院长让石蕴二人送来的茶水不是普通茶水,恍然一瞬,竟悟到了某种意境,修为瓶颈隐隐浮动。
林酌月也跟着凑了热闹,喝茶喝得比石蕴和钟离净喝酒还要豪迈,虽说后二者喝酒一个文雅一个淡然。林酌月一口灌完杯中灵茶也有过一阵晕乎,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不愧是医仙谷的神茶树,感觉丹田识海都不疼了。”
这一口灵茶只让谢魇略有感悟,他本就妖力充盈,便没太大效果,却也能一眼看到林酌月身上原本不稳的剑气状态好了许多,周身也漂浮着一层淡淡的灵气,可见这灵茶绝不简单,他便又看向钟离净。
“神茶树?”
钟离净指腹轻轻摩挲玉酒杯,颔首道:“医仙谷中有一株神茶树,据闻活了上万年有余,老院长与谷主交好,云夫子又曾是医仙谷大师姐,医仙谷采了神茶树叶,便都会送一些来天道院。不过这神茶树百年才能采一茬,所以每一片茶叶都极珍贵。”
林酌月端着空茶盏,颇为眼馋地看着那壶灵茶水,“谢兄不知道吗?这神茶树叶很是玄妙,泡茶或直接服下都可以快速提升灵力,疗愈暗伤,还能感悟大道,若不吃也不喝,随身带着,也是一张护身符。这一壶灵茶水老院长可放了三片神茶叶!”
石蕴给他添了一盏温茶,接着道:“可若是喝得多了,修为又不够高,灵力溢满也会醉。若非妖王和小白来了,老院长是舍不得取出神茶叶的,倒是我们沾了二位的光。”
见他又给谢魇添满了茶水,谢魇颔首道谢,跟钟离净说:“我只知道多年前医仙谷就已避世不出,没想到天道院还珍藏着医仙谷那玄妙的神茶叶,天道院果然底蕴深厚。”
林酌月眼巴巴看着添满的茶水,还不忘那壶灵酒,“那神仙饮也不错,都能疗伤和提升修为,老院长特意让我们送来,便是不知谢兄喜欢酒还是茶,但这是妖王来天道院做客,我天道院自然不能小气。”
谢魇方才只略有一些感悟,其实还未能抓住尾巴,便让那一丝领悟溜走了,想来是他这个修为再想往上提升,光靠一杯酒还不够,闻言举杯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而且听起来,萧云鹤这个天道院老院长倒也不想故意让两个学生来打扰,倒更像是让两个学生进来招待他这个极乐宫来的贵客。
谢魇心下思忖着,垂首饮茶。
林酌月想起什么,挠了挠脸颊,嘟囔道:“老院长还说叫我们进来疗伤,顺道跟谢兄和老白学学。谢兄,老白,难道你们跟老院长约好了什么,要教我和石蕴什么秘法?”
谢魇顿了顿,搁下茶盏,看向钟离净,“有吗?”
从萧云鹤醒来,钟离净全程跟他在一起,有没有他能不知道吗?钟离净回了他一个白眼。
反倒是石蕴,似乎被酒水呛到,猛地咳了几声,抬起广袖掩唇,目光幽幽看向林酌月。
“老院长不过是玩笑话,叫你这呆子日后不要莽撞罢了,你若听懂了,老实疗伤就是。”
林酌月眼神狐疑,“真的?”
石蕴神色与以往一样严肃冷峻,可谢魇却瞥见他一侧耳尖似乎红了,眸光一转,给钟离净递了个眼神,钟离净回了他一个仿佛习以为常的眼神,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谢魇担忧他会醉,便顾不上旁人的事了。
“灵酒虽好,阿离当心别醉了。”
在他印象中,自家小坏蛋酒量似乎一直都不太好。
这话吸引了林酌月的注意,他也不再怀疑石蕴是不是在骗他腹中没有墨水了,摇头失笑,“谢兄这就多心了吧?老白从小酒量就好,这神仙饮也算是极品灵酒了,石蕴这家伙喝两杯就要脸红耳赤,老白可不会,你看他现在脸还白着,根本不会醉!”
石蕴欲言又止,末了抿唇不语,捏紧手中玉杯。
谢魇却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钟离净,见他那张玉白无暇的脸上的确不见半分绯色,与他一样幻化过的漆黑眼眸中依旧清冷,看去的确无半分醉态。
可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不知?
“阿离……小时候酒量就好?”
钟离净一看他那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脑补了什么,早就知道谢魇自己酒量差,醉后还会赖到别人身上,钟离净懒得跟他计较,更不会当着石蕴二人的面揭穿他,只道:“海皇宫也有不少佳酿。”
自小便是海皇之子、海皇宫九殿下的他,哪怕并不得生母亲近看重,可有大祭司海扶摇亲手带大,他从小什么都不缺,过的是比海皇宫中众多小殿下更为尊贵奢侈的生活,除了修炼之外,受到的教育也不乏宫廷礼仪,小小年纪碰过酒并不奇怪。
林酌月已经纯当石蕴是醉意上脸了,一边拿他跟钟离净做比较,来回打量着二人,一边跟谢魇聊起他们少年时的往事,“还记得有回我偷了老院长珍藏的神仙饮,带回来跟你们一块喝,一坛子酒三个人分完,石蕴一杯就倒了,老白反而喝了大半。”
他还不忘鄙视起石蕴,“不过那时候我们修为都很低,全都醉倒在学舍,被来查学舍的先生发现了,告到云夫子那里,云夫子本想罚我们,结果我们都醉了半个月才醒!”
石蕴忍无可忍,提醒道:“醉了足足半月的只有你。小白隔日便醒了,我也只睡了三日。”
“不重要!”林酌月老脸一红,连忙摆手道:“反正就这么一回事!只有老白只睡了一晚上就跟没事人一样,云夫子又不忍心罚他,便只让他去后山采灵药,可我和石蕴醒过来后,却要抄一万遍院规!”
他如今说起此事,都还是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看钟离净又很是幽怨,冒着一股酸气。
谢魇对自己不知道的钟离净的过往一向好奇,也跟着看向钟离净。没想到他家小坏蛋少年时还做过偷喝老院长神酒这种事情,他现在越发懊悔当年自己没来天道院一趟,早早地将自家小坏蛋捞回极乐宫!
钟离净面不改色道:“酒是你偷的,喝了才告诉我们是偷老院长的。石蕴是当时值守学舍的学生,在察觉你偷酒之后知情不报,还成了共犯,这才是你们被重罚的原因。”
石蕴那张冷脸上也露出怀念之色,看林酌月的眼神仍是不悦,“若非某人用灵酒贿赂我,我也不会被重罚,何况不过抄书万遍,算不得重罚,你还能记到今日,还在嫉妒小白埋怨云夫子偏心,也是可笑。”
罪魁祸首的确是林酌月,另外两人都是被他牵连的,他想起当年二人事后都要揍他的后果,缩了缩脑袋,冲二人嘿嘿干笑,“开玩笑的,你们不要当真嘛,我最后不是认错了,老老实实抄完一万遍了嘛?”
石蕴哼笑一声,“你抄的?”
林酌月又往后缩了缩,一脸殷勤地给石蕴手中玉杯添满神仙饮,“石代院长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就让他过去吧,来,喝酒!”
谢魇隐约看出来点什么,笑吟吟看向钟离净。他一个眼神,钟离净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弯唇勾一缕笑意,举起玉杯半遮唇角。
石蕴向来沉稳,不似林酌月那样闹腾的性子,睨他一眼示意他老实些,便与钟离净二人说:“老院长知道上回妖王来天道院时,与我二人接触最多,才吩咐我二人进来,来疗伤是顺带的,听萧沉说妖王这次还带了人来,老院长命我来询问一二。”
提及萧云鹤安排的正事,谢魇心里还是对这些钟离净敬重的前辈有些犯怵,便稍稍坐直腰背,正色道:“不知老院长有何事?”
石蕴道:“这倒不是,这次妖王和小白带来的五灵涤魂丹和镇魂咒都极好用,今日我们在山洞时,萧沉留在药庐中,也将她带回来的五灵安魂丹喂给那几名受魔种反噬的学子,才让他们真正安静下来。”
“方才两位夫子过来与老院长商量过,听闻那几位炼制丹药的妖族道友还在奈落城中,老院长的意思是,想请几位炼制丹药的道友来天道院,不知妖王意下如何?”石蕴看向钟离净,“云夫子听闻后,也有意与几位妖族道友一同交流解决魔种之法。”
谢魇与钟离净相视一笑,坦然道:“我这次带了人来,本也是想带他们入天道院的,佘长老师徒钻研魔种的时间不长,就算手中五灵涤魂丹和五灵安魂丹的丹方以及那无觉寺的镇魂咒,又得了惠元那老秃驴的手札,对付魔种时的确有些手段,但总归是比不得多年来一直在对付魔种的道盟众人的。石兄没开口前,我还担忧天道院会介意我们妖族踏足贵地。”
现在正是天道院想请人帮忙的时候,石蕴闻言忙拱手道:“那石某便先谢过妖王,眼下妖王和小白该是走不开的,不如便让我与林酌月出去一趟,接几位妖族道友进来吧。”
一听到能出去,林酌月眼睛都亮了,“谢兄放心,有我在,几位妖族朋友绝不会有事!”
谢魇还是信得过他们的,如今需要帮助的是天道院,又有佘长老与几位族老护法在,眼下伤痕累累只能躲起来舔伤口的天道院,还没有这么能力劫走他的手下来威胁他。
双方商量好,钟离净全程安静坐在一侧,没有阻止,不过天色已晚,也不着急出去接人。
几人坐在一处又聊了几句,用了几盏灵茶灵酒,没想到最后是林酌月这个喝茶的居然先醉了,他的伤看着不严重,其实损伤在内里,几杯神茶下肚,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石蕴这位天道院代院长喝了好几杯灵酒,只是耳尖略有些红,见林酌月东倒西歪地差点沉入神池中,他便与钟离净和谢魇告罪,拎起林酌月到灵榕树下,让人靠着灵榕树睡觉,自己守在一侧开始打坐疗伤。
见二人一个入定,一个在梦中自行疗愈伤势,谢魇和钟离净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一笑。
同样是喝酒,钟离净也浅尝了三杯神仙饮,脸颊耳尖仍是白生生的,看不出来半分醉态。
这样极品的灵酒,愣是没能灌醉钟离净,一来是因为他境界接近圆满,这样的灵酒已经很难再让他醉倒,二来,他的确酒量好。
谢魇是真好奇,支着下颌笑眯眯凝望着钟离净的脸。
“阿离真的不会醉吗?要不试试喝完一整壶灵酒?”
钟离净放下空玉杯,闲闲反问一句便堵了他的嘴,“我若醉了,你要一人照看我们三个?”
谢魇余光瞥向灵榕树下两侧打坐的石蕴两人和一个镜灵,又看了看二人身后不远的摇篮里两颗蛋,最后果断放弃这个想法,笑着牵起钟离净的手,“还是等除掉魔神后,回到岛上再喝吧,到时也算庆贺了。”
灵酒还有,茶点也基本没碰过,灵茶壶却是空了。
钟离净反扣住谢魇手腕一探,谢魇也任由他的灵力入体,察觉谢魇体内妖力的确有些躁动,似乎隐隐有所提升,钟离净便松开他,催促道:“既有感悟,便老实修炼去。”
谢魇道:“想再陪陪阿离。”
钟离净抬眼对上他那双温柔眼眸,眸光一顿,却也柔和了几分,“我在这里守着,不会走。”
谢魇想到什么,又偷偷看了一眼石蕴二人,低声问:“这里都是阿离的朋友,我是不担心的,可我实在琢磨不透这位天道院老院长的心思。阿离,你就没看出来点什么?”
钟离净茫然,“什么?”
谢魇侧首靠近他,传音道:“石蕴和林酌月说的那些事,老院长本可以亲自与我们谈,明日再来也不着急,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两个学生进来,真不是对我这个妖王不满,想让他的学生进来盯着我?”
钟离净顿了下,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匪夷所思,一张口就被谢魇抬指按住嘴唇,他抓住谢魇趁机偷偷揉过唇瓣的手指,白他一眼,才同样传音回道:“你想太多了吧,老院长若不喜欢你,根本无需让他的学生来,自己就能赶你走,兴许真的只是……”
他看向石蕴二人,眸底眼神有些微妙,“让他们来学习的。毕竟他这些学生,近百年也不开窍,一个比一个更像木头。兴许只是老院长看烦了,才将他们给打发进来了。再者,他们又与我们交好,有许多事,老院长不方便说,他们两个却能说。”
谢魇若有所思,“真的?”
钟离净看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是无奈,抬手整理谢魇衣襟上的褶皱,轻叹道:“今日只是来天道院,你紧张什么?以后回了海皇宫,你怕不是要连话都说不出?”
说起海皇宫,谢魇却是不怎么怕,他很喜欢钟离净偶尔帮他整理衣襟这类亲昵的举动,虽说他也清楚钟离净只是单纯看不惯他身上不干净或是凌乱的模样,可以往还没有互通心意时钟离净从不会这样做。
谢魇握住钟离净要收回的手,微凉的脸颊在他温润柔软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海皇宫只有那些以前欺负阿离的水族,我不喜欢他们,代理海皇的应麟又是阿离的族弟,我才不怕。不过上月十五阿离好像去海边给他们送过家书,他们何时会回信?”
钟离净这才想起来,另一个舅舅复生的事他还没跟谢魇说过,可现在白乘风的事又事关舅舅,他思索了下,索性先不告诉谢魇了。玉白二指就势捏住他过分瘦削俊美的脸颊,说道:“等下月十五便知道了,希望到时你去海皇宫时也是这副嘴脸。”
只是萧云鹤和云夫子,都叫谢魇紧张成这样,一想到谢魇若随他回了海皇宫,亲眼见到他另一个小舅舅时绝对稳不住眼下这般得意,钟离净眼底便不由自主涌上了笑意。
谢魇喜欢同他亲近,被掐了脸还主动把脸伸过去蹭钟离净的手,他没错过钟离净眼底笑意,不免有些奇怪,“阿离这是话里有话?”
钟离净收敛笑意,免得再让他看出来,松开他推了推他肩头,“说完了吧?给我修炼。”
他再三催促,谢魇只好先放下这份好奇心,听话地就地打坐好,又是不舍又是无奈地看着钟离净道:“罢了,不问就不问了,我们海皇宫的九殿下有吩咐,我奉命就是。”
钟离净看他还不正经,睨他一眼,谢魇才老实了,闭起双眸运转妖力,很快便修炼起来。
见状,钟离净脸上不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静静望着谢魇的容颜,清冷黑眸光芒柔和。
天亮后,石蕴和林酌月带着谢魇给的信物玉牌和钟离净给的传送符出了天道院,去奈落城接人。经过一夜疗伤,二人状态已好了许多,起码石蕴走时,已经不再总咳嗽。
而林酌月,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又能拿剑干架了。
不过对谢魇而言,只是巩固了修为,并无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