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谢魇嫌脸上的面具碍事，也摘了下来。
磨蹭到极乐宫的人寻过来，谢魇还将脸埋在钟离净锁骨上，唇角不时蹭着白皙脖颈，手扶在钟离净背后轻拍顺气。钟离净平复了气息，微抿起绯红薄唇，出声提醒谢魇。
“有人来了。”
谢魇手臂圈紧钟离净腰身，舔了舔唇角，嗓音微哑。
“真是麻烦。”
钟离净冷眼看他，“当年不是你自己要做妖王的？”
谢魇顿时有些懊悔，直起身在他唇角亲了亲，才肯松手，竖瞳愈发温柔，“好啦，我去就是了。阿离若是待得无聊，便过来寻我。”
钟离净屈指轻扣他额角，“我又不是小孩子。”
谢魇假装吃痛，皱起眉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那是我想阿离了，不行吗？”
没等钟离净说行不行，门外便传来一声轻咳，“主上，大长老和佘长老请您过去议事。”
“知道了。”
谢魇不耐烦地应着，回过头又眼巴巴地看着钟离净，非要他答应，钟离净无奈点下头。
“好。”
谢魇这才高兴，又凑过来亲了一口他的脸颊，才转身将殿门打开，钟离净送他到门前。
门外两人见到谢魇匆忙跪下，谢魇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钟离净，才将那青铜面具戴回去，吩咐门外两人：“本座不在时，你们便守在这里，保护好阿离，记住了没有？”
二人齐齐应是，这才抬头看来。一人穿着一身黑袍，气息几乎融入水色天光，一人穿着白衣，气质儒雅，不大像极乐宫那些妖族。
那穿白衣的刚要起身，一眼见到钟离净，竟是吓得不轻，险些跪倒在地，“钟离……圣君！”
他不出声也罢，这个反应一看就是认识钟离净的，钟离净抬眸望去，有些印象，“半妖？”
谢魇眸光一沉，“你认得阿离？”
血脉压制悄然降下，那白衣半妖立时警觉，忙不迭跪下，但偷看钟离净的眼神仍是惊恐。
“回主上，属下来极乐宫前，曾被钟离圣君追杀……”
但看自家主上摆明了护着钟离净的态度，白衣半妖又是震惊又是不解，匆忙垂下头去。
谢魇闻言颇有些吃惊，回头看向钟离净，钟离净略一思索，上前一步凝视白衣半妖须臾。
“是你。”
谢魇牵住他的手，“阿离认得？”
钟离净道：“约莫五十年前，道盟一个门派求到九曜宫来，言道妖孽混入门中、弑师叛逃，求九曜宫相助，我便奉命捉拿此人。”
“这么巧？”
谢魇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名白衣半妖起身，“白叶，本座记得，你就是从道盟跑出来的。”
名为白叶的白衣半妖这才敢站起来，小声补充道：“属下当年险遭师父取走妖丹炼成傀儡，生死关头搏命反杀，而后便逃至修罗城，被妖王救下。又因身负半妖血脉，乃道盟所不容，从此便入了极乐宫。”
谢魇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可思议，偏头笑问钟离净：“一个金丹，能在阿离手下逃走？”
五十年前，以钟离净的天资，早已经步入化神期，而白叶当年才金丹期，谢魇着实是好奇，白叶究竟是如何逃出钟离净手下的？
白叶尴尬地轻咳一声，“是圣君放过属下，属下才逃到了修罗城，否则，早已命陨道盟。”
谢魇挑眉，“哦？”
钟离净见他分明很想问，又在属下面前忍着没问，便解释道：“我虽奉命捉拿妖孽，但也绝非不分青红皂白便打杀异族之人。他弑师，乃是因为师者先不仁，那个门派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我面前讨好逢迎，背后却诋毁我，我便放他走了。”
不错，这就是他家小坏蛋的性子。
谢魇摇头失笑，“半妖入我极乐宫，也算是找到同族了。他如今在我手下当堂主，又承阿离这份恩情，阿离有事尽管使唤他就是。”
白叶当即领会自家妖王之意，忙道：“当年之恩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圣君，如今总算再次见到圣君，圣君若有事，白叶定当尽力而为。”
钟离净认同谢魇那句话，白叶入极乐宫是找到了同族，但白叶已入极乐宫，如今他虽已远离道盟，看白叶却也不会将之视为同道，他摇了摇头，“我无意暴露身份，在极乐宫，白堂主无需再唤我什么圣君。”
谢魇未免有些失望。
白叶也是一愣，迟疑道：“那，是该唤夫人吗？”
这个称呼，钟离净和谢魇俱是一愣。看谢魇满眼期待，钟离净想起他方才那失望的眼神，到底无可奈何，由他去了，“随你吧。”
果然，谢魇又高兴起来了，给钟离净介绍另外一人，“这是暗护法墨柘，往日在极乐宫中负在暗处守卫我的安全。”他说着又吩咐墨柘，“本座不在时，万事都听夫人的。”
钟离净听到这个称呼还是有点不适应，幽幽望了谢魇一眼，到底也没有出言反驳就是了。
暗护法人如其名，穿着一身墨色，气息极浅，若非钟离净修为远高于他，他又主动现身人前，他藏起来，只怕很难有人能寻到。
让二人见过钟离净，谢魇真的得走了，不舍地揉了揉钟离净手心，“若待得闷了给我传音就是，宫中没什么事能比阿离更重要。”
边上墨柘和白叶一个沉着一个惊疑，俱不敢言语。
钟离净仍无法在外人面前坦然地与他说那些话，随意点了点头，见他出门，才暗松口气。
目送谢魇走远后，钟离净便转身回了寝殿，“我需潜心修炼，若无事，二位无需日日前来。”
二人齐声应是，寝殿的殿门随即在他们面前关上。
钟离净回到殿中，便放出镜灵让他护法，闭目打坐。
昨日颇有感悟，他还需找时间好好巩固一下境界。
待稳固了境界，已过去两日，他已然能触碰到瓶颈，但要打破那道走向海神的壁垒还是差了一些。钟离净问过镜灵，镜灵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能寄希望于完整的造化镜。
这两日谢魇回来过一次，见他在修炼就又走了。
听镜灵这么说，钟离净便无心再修炼下去了，让镜灵回到琉璃珠中，戴上斗笠出了门。
寝殿门一开，那位白衣儒雅的半妖堂主就过来了，笑着拱手一礼，“夫人，可是要出门？”
钟离净藏在斗笠下的脸色微僵，暗叹一声，跨出寝殿门槛，问道：“你们妖王现在何处？”
白叶道：“主上应当还在主殿议事。这几日宫中忙着合并天妖堂、收服撼山堂和灵柩堂，虽有大长老与族老们在，但也都离不开主上。对了，主上交待过，让小人转告夫人道盟与鬼窟近日来的纷争一事。”
钟离净问：“如何？”
白叶道：“听闻是鬼窟大败，魔神重伤逃走，玄幽古教宋五、鬼窟大巫祭、巫礼以及几位堂主也都趁乱逃走。道盟的白盟主等各家损伤不轻，这两日都回了各家宗门。”
钟离净若有所思，“果然如此吗。”
白叶不知谢魇为何要他告诉钟离净这些，倒也机灵，不忘在这种时候撺掇钟离净去看谢魇，“夫人若想见主上，小人这便带路？”
钟离净问：“他让你这么做的？”
白叶干笑一声，“主上吩咐过，只要夫人想见主上，不论主上在忙什么都要给夫人带路。”
钟离净怔了下，庆幸戴上了斗笠可以遮挡面容，倒也没有让他带自己去见谢魇，而是转身走向寝殿前那条枫叶林中的林荫小道。
“不必，让你们主上忙吧。我想在你们极乐宫转转。”
白叶这几日也琢磨出了妖王对钟离圣君的态度，那妥妥是将人当成心肝和眼珠子看的，钟离净说要干什么，他这个手下也只能听从，这便稍后钟离净半步跟上为他引路。
“那小人给夫人带路？”
钟离净嗯了一声。
二人一走出寝殿，暗中便有一缕清风掠过，钟离净侧首望了一眼，心知是谢魇留下的那位暗护法暗中跟了上来，在暗处保护自己。
白叶曾是道盟门派的弟子，前几十年在人族生活，习得许多钟离净在道盟见惯的人情往来的技巧，一路观赏极乐宫时虽有意讨好他，又不会过于殷勤，态度拿捏得刚好。
不知不觉，钟离净被他引着走到了主殿前的亭台，只一眼便能看到主殿的位置，此时哪里还不知这位白堂主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白叶也老实，温和一笑道：“小人想着这里景致颇好，又能看见主殿，便带夫人来了。不过都到了主殿附近，夫人可要去见主上？”
来都来了。
这个白叶倒是很懂人心。钟离净眸光微闪，并未言语，自顾自转身走下亭台，走向主殿。
白叶暗松口气，冲暗处的暗护法墨柘悄悄打了个手势，便匆忙跟上去。钟离净权当看不见，慢慢踱步至主殿时，门前的妖族已被暗护法提点过，朝着二人行礼便退开来。
“主上说了，夫人可以直接进去。”
钟离净一听见那声夫人，还是有点难堪，闭了闭眼，才走进主殿。正好碰上大长老出来，身后跟着的是许久不见的月狐族少主白月珩，这狐狸依旧美艳，却是满头冷汗。
瞧见钟离净，大长老赤鳞便停下同他问好，那白月珩也跟着垂头，比上回老实了不少。
钟离净应了一声，便往前走去。这极乐宫大殿颇为宽敞，玄金红三色交织，华贵中透出几分肃穆。谢魇便坐在上首的妖王宝座上，正与几位族老、左右护法还有佘长老议事，远远看见钟离净就起身走来。
“阿离来了。”
不知为何，钟离净感觉殿中这些妖似乎都松了口气，等谢魇牵起他的手，他一双冰蓝眼眸望向谢魇，眸光一顿，轻轻应了一声。
“嗯。”
今日的谢魇，换了一身玄色衣袍，比以往更繁复华美一些，他往日不爱戴冠，今日却戴上了，衬得一张脸俊美近乎妖……不，他本就是妖，只是今日这一身往日太少见。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也多了几分妖王的矜贵霸道，更吸引人的是他原本的漫不经心与慵懒。
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钟离净双眸看着他许久。
谢魇没有察觉，要牵着钟离净走上宝座，钟离净才反应过来，按住他的手背，耳尖微红。
“本想在极乐宫随意转转，正好经过这里，便进来看看你。你还有事要忙，不必管我。”
谢魇瞥了眼白叶，白叶垂首不敢邀功，但这如何能瞒得过谢魇？谢魇倒不介意钟离净不是特意来见他的，他家阿离若是不想见他，把他送到门前，他家阿离也不会进来。
他进来了，就是想见自己。
谢魇安抚好了自己，牵着钟离净不放，回头瞥向佘长老等人，“能有什么事，宫中事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佘长老，你说是吧？”
佘长老哪敢说不是，她都陪着这帮妖忙活了好几日，就算她不似其他妖那样敬畏谢魇，也不会无端端惹恼谢魇，这便笑道：“是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事交给大长老就是。”
她也没说她会继续干活。
谢魇对她这么配合也还算满意，接着冲殿中众妖摆摆手，“没什么事，你们就都下去吧。”
众妖到底还是畏惧他的，又有佘长老带头，便都齐齐告退，白叶也跟着退出了大殿外。
谢魇还没死心，想牵着钟离净坐上妖王宝座，钟离净拗不过他，便被他按着坐了上去。
“我只想在极乐宫转转，这是我第一次来极乐宫。”
谢魇挨着他坐下，“那阿离方才都去哪里逛过了？”
钟离净如实道：“白堂主方才带我转了转主殿周边，其他地方，我倒还没来得及细看。”
谢魇笑起来，“那正好，我这东道主带阿离去看看？”
钟离净总觉得这妖王宝座坐着不太舒服，谢魇这话正合他意，主动催谢魇起身。一路出去，谢魇都不肯松手，非要牵着他不放，还好钟离净戴着斗笠，也不怕外人看见。
不多时，谢魇便带钟离净到了极乐宫中最高的一处红楼。这平台由许多红木搭建而成，比极乐宫主殿还要高出数丈，一层层阶梯往上走，便是一座荷叶形状的观景高台。
站在平台边缘，可以将整个极乐宫风光一览无余。
山中风一吹过，红叶落满镜湖，红楼上朱稠飘扬。
斗笠下的白纱微微浮动，叫谢魇看见了钟离净浅红的薄唇，琥珀竖瞳越发明亮与温柔。
“阿离，站在这里，便能一眼看到整个极乐宫了。”
钟离净眺望整个极乐宫，冰蓝眸中也有几分惊艳。
不愧是倾妖族之力重建的极乐宫，的确是极美。
可他不说话，谢魇还以为他不喜欢，凑到白纱前问：“阿离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钟离净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可看谢魇眼里满是担忧，他终究也没有隐瞒谢魇，只是开口前仍有些迟疑，“我说了，你会生气。”
谢魇不解，“为什么？”
钟离净看向他握紧自己的手，轻叹道：“如今魔神逃到了暗处，道盟虽说大捷，损伤却也不少，那魔种仍是最大威胁，又不知白乘风为何会勾结魔神……这些，我怕是只有回到道盟才能寻到答案。而天道院封闭至今，我始终不放心老院长他们。”
谢魇脸上没了笑容，“所以，阿离是想回天道院？”
钟离净点头，“是。”
正因如此，他才怕谢魇会生气。
谢魇又笑起来，“我还以为什么事，早知道阿离要回去的，只是没想到阿离现在才开口。”
钟离净一愣，“什么？”
谢魇无奈笑叹，牵起他双手，“阿离在忧虑什么，我都知道。但我答应过你，不会再丢下你，所以极乐宫的事情我全都处理好了，这一次，我会陪阿离一起回道盟，是救老院长和石兄、林兄他们也好，是去揭穿白乘风的真面目也罢，还是去杀魔神，不论阿离要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
钟离净怔了怔，也弯唇笑起来，“看来是我多虑了，还以为你刚才平定极乐宫，我便要走，你会生气，会怪我不顾你和两颗蛋。”
谢魇竖瞳一转，认真道：“其实还是有一点不高兴的，可我也知道，阿离不仅仅是为了老院长、白乘风那些人，也是为了我，为了两颗蛋，为了让我们逃出魔神定下的命局。魔神不死，我们始终难以安生。”
钟离净便问：“那你还要跟我去？”
谢魇挑起眉梢，“我要是不去，阿离转头把我这个道侣踢了，换上其他英年才俊怎么办？”
钟离净听他就是净胡说，抽出手道：“我会先回天道院看看状况，再决定接下来如何走。”
谢魇道：“那我自然要跟着你的，我们可是道侣！”
钟离净眼神闪躲，耳尖泛红。
谢魇虽没法穿透白纱看清楚，却也猜到他会是什么反应，笑了笑，便取出一枚玉简塞到钟离净手中，“我猜着阿离这几日肯定要走了，紧赶慢赶，催着那老鬼给了这个。”
钟离净拿起手中玉简，“这是什么？阴九野给的？”
谢魇笑着点头，“我看那天那老鬼出手镇压大巫祭身上的魔种时，阿离对他的秘术颇为好奇，就传信好几次去幽都，软磨硬泡叫那老鬼‘借’秘术一观，这老鬼才肯答应。”
钟离净是有些惊讶的，“你这些天忙着处理极乐宫的事情，还有功夫去借这等玄妙秘术？”
谢魇轻哼道：“那老鬼以前可没少借阅我极乐宫的古籍禁术，这不过是还回来一点罢了。阿离放心，我叫佘长老看过，此术有用。老鬼说这秘术出自无觉寺，比无量宗那镇魔之法还要精妙，老鬼可以用它镇压鬼咒，我们也可以用它来镇压魔种。”
这对钟离净而言无疑是意外之喜，也叫他越发好奇起那位幽都的老鬼王，“能拿到无觉寺的镇魔秘术，又习得佛心禅意，这阴九野虽出身鬼族，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话谢魇怎么听都不大高兴，他手掌覆上钟离净手背，竖瞳盯着他，“从未听阿离夸过我什么，秘术是我借来的，阿离怎么光夸那老鬼？那老鬼是了不得，可我难道就长得没有他好看吗？也没有他厉害吗？”
钟离净可没这么意思，一听就知道谢魇又打翻醋坛子了，“你也好看，你也厉害，行了吧？”
“敷衍我。”
谢魇撇了撇嘴，凑到遮挡钟离净面容的白纱前来。
“我要看到阿离的真心。”
明知谢魇该是看不穿白纱的，钟离净仍是双眸一顿，眼尾悄然泛红，“那，你想如何看？”
谢魇勾唇一笑，掀开白纱望进他眼底，琥珀竖瞳浮现出得逞的笑意，便垂首吻向他的唇。
“自然是要靠近了看。”
属于蛇族天性微凉的温度覆上薄唇，钟离净顿了顿，本欲推开，后腰又被一条手臂捞回来，不得不撞入谢魇怀中。可谢魇又只是在唇边轻啄，并未深入，那双琥珀竖瞳望着他，含着笑，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分明天还是亮的，二人还站在那座红楼高高的观景台上，极乐宫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妖族。
钟离净被谢魇眸中浓厚的情意所灼，眸光瑟缩了下，攥紧玉简，双手却主动环上他后背。
谢魇眸子一亮，在他鼻尖上轻轻蹭了蹭，加深了这个吻，笑声似从唇齿溢出，有几分含糊。
“阿离不说话，我就自己讨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