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不如撞日,错过这次,下次还不知是何时。
肩上的图腾只残留了一丝余温,空间裂缝也开始收缩,钟离净攥紧衣袖,抬脚走进去。
刚才踏入空间裂缝,他便感觉到了浓郁的血煞之气,不亚于方才将他困住的血煞火海。
但紧跟着,他又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霸道的煞气、猩红的血海,已在眼前浮现。
血色领域!
他只在走火入魔时出现的领域!
这果真与螣蛇图腾有关!
但……
钟离净也清楚,一旦开启血色领域,他便无法自控,他身边的人也会出事。钟离净心神一凛,正欲退出血色领域,腰间倏然一紧,竟是被里面的一缕血气缠上,往里抓去!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谢魇说过的话——他这片血色领域,只伤外人,却不曾伤害过他。
钟离净心中退意暂消,仍是分出一缕神识,趁着空间裂缝还未合上,让自己回归本体。
下一瞬,在佘长老几人护法下,原本在蒲团上闭目打坐,正被煞气环绕的钟离净突然睁开冰蓝双眸,细看眸底隐隐淌过一丝血光。
佘长老与百里雪等待许久,亲眼看着他周身的煞气越来越浓,好在方才那一瞬又散去不少,见他醒过来,两人都有些激动,便是佘长老也松了口气,“钟离道友可算醒了……”
未等她说完,钟离净忽然道:“佘长老,带他们走!”
佘长老一愣,“什么?”
源自元神的眩晕感忽然传来,是空间裂缝即将合上的信号。钟离净来不及多说,催发天命珠,将殿中除自己外所有人强横地推出殿外,佘长老几人猝不及防,只听见他一声急斥,殿中骤然爆发一阵诡异血光——
“快走!在我醒来前,谁也不要靠近这座大殿!”
佘长老怔愣一瞬,眼疾手快地抓住百里雪在殿门前站定,眼看殿中的血光正在往外扩散,她感觉到一股仿佛源自血脉的强大压迫力,毫不犹豫抓住百里雪肩头往殿外飞去。
随佘长老与百里雪同样被强力推出殿中的还有角落里沉睡的红绫,血光出现时,她也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佘长老带着自家小辈匆忙飞过的身影,她再看从殿中涌出的血光,心下莫名恐惧,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顾不上突破修为跟着逃走。
而血光自寝殿爆发之际,海底的青铜宫殿中,盘在黑暗中疗伤的玄蛇倏然睁开一双竖瞳。
本是瑰丽的琥珀,却过分冷然。
等佘长老几人快要逃到前殿时,那血光才堪堪停下来,化作血色结界,封住了整座寝殿。
饶是如此,那结界外透出的几分煞气仍是让三名妖族忌惮不已,连守在前殿屋顶的金雕也被吓得不轻,扑腾着翅膀飞下来,“好强的威压……这是怎么回事?钟离小友呢?”
佘长老松了口气,将手里吓呆了的百里雪丢开,拧眉看向结界,“还在里面,没出来。”
红绫还没消化完妖丹妖力,修为卡在合体期前,肚子胀胀的,闻言吓得瞪大眼睛,顾不上揉着肚子,“什么?师嫂被困在里面了!”
金雕也是满脸惊悚,“完了!老大要是知道我保护不力,怕是要削了我,这究竟是什么?”
红绫连忙点头,也顾不上那点私怨,追问道:“怎么回事?我只是睡一觉怎么就这样了?”
佘长老心中比他们还焦躁,神色凝重,“方才钟离道友说,若他失控,便让我们离开。”
“那他为何会失控?”
问话的不是红绫和金雕、百里雪,而是正从殿外而来的大长老赤鳞,他身后正是镜灵。
结界煞气太重,已然泄露出去,偏殿守护两颗蛋的大长老赤鳞与镜灵也察觉赶了过来。
镜灵并未参与他们的问话,一见到那血光结界,他脸上露出惊愕之色,自顾自飘上前。
“这是……螣蛇力量?”
殿外几人说话之际,殿中已无钟离净身影,他的元神进入血海领域时,腕间银环闪过紫光,空间裂缝就在这时合上,手腕上的热度在他察觉前便消失,他也真正踏入了自己从未在清醒时进入的血色领域。
说实话,对于这片未知的空间,钟离净一直以来都很好奇,在谢魇与林酌月等人口中,它危机四伏,犹如炼狱,根本找不到生门。
当他真正在踏入血色领域之后,钟离净从短暂的眩晕中睁开眼时,见到的却是一片纯净海域,有结界在海域中撑开一片空间,眼前的一切都让钟离净感到熟悉,他一时还未想起来,便穿过海水往结界游去。
结界并未阻拦,让钟离净顺利进去,再无海水与结界阻隔,钟离净总算看清眼前景象。
山水瀑布,桃花殿宇。
这是他在海国的住处,也是他母亲曾经的住处。
这不是血色领域吗?
钟离净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回到海国的住处,他轻抚左肩,螣蛇图腾的热度已然消散,那一缕煞气也没了踪影,让他分辨不清这空间裂缝究竟是通往海国还是只是一场幻境,但他有种直觉,要上山一探。
怀揣着这种直觉,钟离净拾级而上,走向他曾居住了十四年之长的住处,直到来到山上的宫殿,他忽而愣在原地——殿前有一片圆木搭建的空地,底下便是瀑布栈道,幼年时他常在这片空地钻研符法阵书。
而此刻,就在眼前,他见到自己幼年时常待着钻研法阵的矮桌前坐着两人,一大一小。
一身银白纱衣的鲛人正握着他怀中的幼童稚嫩的小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字帖。
他的声音一如钟离净记忆中那般温柔,那般耐心。
“净儿,不能光顾着画符,也要认真习字才是啊。”
他怀中幼童绷着一张精致雪白的小脸,不想练字,又拿他没办法,闷声道:“不喜欢。”
那鲛人笑了笑,无奈道:“不喜欢也要练字啊,净儿的父亲可是人族,往后净儿说不定也会回到人族,若不识字,会被笑话的。”
钟离净已然怔住,看着前方在记忆中还未曾顶替陨落的妹妹坐上海皇位子的舅舅,想走近,却始终没有,他怕惊扰了眼前的幻境。
而舅舅怀中的三岁幼童,赫然与钟离净眉眼有几分相似,正因那是三岁的钟离净。他虽比寻常孩童早慧,却只是一个孩子,还未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不去人族。”
海扶摇捏了捏怀中幼童稚嫩的脸颊,笑叹一声。
“要去的。净儿,你要记住,海国只是你的出身,不是你的责任,谁也不能困住你,海国的事交给舅舅和你母亲,而我们净儿,只需要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长大就好了。”
类似这样的话,钟离净曾听舅舅说过无数遍,母亲偶尔清醒时,也曾在他面前说过一次。
但三岁时的海皇宫九殿下白玉净自是还未曾听过的,而钟离净过去的记忆中已记不清这一段过去,只听见三岁时的自己跟舅舅说:“舅舅和母亲这么辛苦,我想帮你们。”
钟离净微微一愣,原来他三岁时便这么想了吗?
海扶摇闻言笑容愈发温柔,轻轻抚摸幼童发顶,“净儿还小,不必想这么多,倒不如想想,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什么愿望?”
幼童蔚蓝眼眸似乎亮了几分,看了看桌上的字帖,犹豫一阵,才矜持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舅舅给我一颗珍珠就好了。”
“好,等净儿练完字就有了,不只是珍珠,一会儿还带你去看母亲。来,我们接着练字。”
只是一颗珍珠,海扶摇自是笑着应下,又抓起外甥软乎乎的小手,手把手带着他练字。
钟离净就这样远远站在二人身后,没有靠近,没有惊扰,眸中有怀念,也有几分恍然。
原来三岁时,他的愿望只是想要一颗珍珠而已。
山风拂过,舅甥二人的身影消散在钟离净眼前。仍是海国的住处,也仍是那座宫殿,钟离净眸中笑意缓缓散去,回头看向身后,山海结界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螣蛇虚影。
它未再突然消失,一双琥珀竖瞳静静凝望钟离净。
肩上图腾很平静,钟离净的面色也很平静,他直视着螣蛇虚影,语气已是笃定,“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当就是螣蛇留下的灵魂力量,也就是,螣蛇的护心鳞,对吧?”
他话音落下,那螣蛇虚影似凝滞了一瞬,随后化作一道紫金色的光芒,飞到他面前来。
那只是一片金鳞,金光外罩着一层浅淡的紫芒,妖异中透着几分令人向往的仙灵气息。
而在这个时候,在金麝岛上被血色结界封锁的中心殿宇外,佘长老已将钟离净先前吩咐过她的事和将他们推出结界的事告知佘长老,她心中也不免担忧钟离净当真会出事。
“这煞气太诡异了,他还未出来,该如何是好?”
想到会被师兄责罚,红绫就很烦躁,马后炮地抱怨道:“那你刚才怎么不及时叫醒我?”
“叫你醒来有用吗?”佘长老的责任比她更大,也更烦,“圣姬醒来时,不也逃走了?”
见她们要吵起来,本就忧心钟离净状况的大长老赤鳞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忙摆手制止二人,“罢了,都别吵了,事到如今,我们要先想办法救出钟离道友,还需禀报妖王……”
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住,不只是他,在场所有妖族,包括修为最高的佘长老在内俱是面色大变,似被什么压制,脸色霎时变得难看,镜灵后知后觉从天而降的威压,回神抬头。
金麝岛上原本霞光满天的暮色在肉眼可见下被乌云笼罩,冰凉阴风骤起,吹乱前庭草木。
头顶玄金龙角的玄蛇不知何时爬上云头,它身量极庞大,长逾百丈,一身墨玉鳞片覆着暗紫妖火,映出灼灼冷光,暗紫妖纹在额前涌动,一双琥珀竖瞳冷冷俯视聚在殿前庭院中的众人,透出骇人威压。
即便是大长老,也在玄蛇少有的将妖力威压全部释放的情况下心生战栗,“妖,妖王……”
玄蛇的琥珀竖瞳越过众人,望向血色结界之上,因匆匆赶回,眸中犹带几分海水的腥冷。
“阿离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