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净只装自己看不懂,语气冷淡,“谢魇拦着不让你离岛,是因我先前还未苏醒,如今我已醒来,你想做什么,也可以去做了。”
他要断人念想时,是不会让人看到任何希望的,正如此刻。镜灵看着他冷漠的神色,几近透明的身影晃了晃,脸上满是仓惶无措。
“可是小主人,吾一直想要做的,便是找到您啊。”
钟离净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我只是我,是出身海皇宫的钟离净,不是你以为的任何人。”
他的态度毋庸置疑,是在回绝镜灵,镜灵慌忙摇头,想要近前,“可主人因天命珠苏醒……”
百里雪迅速回神,挡在钟离净面前,叫镜灵不得近前,余光瞥向被镜灵与钟离净扔到一边灵光灼灼的灵珠,这珠子,一看就不简单!
镜灵这才厌烦地看百里雪一眼,“区区元婴期小妖,也敢自不量力地几次阻拦吾?让开!”
神力气息溢出,百里雪因为玄元珠的神力恍惚的心神顿时清醒,心口像被刀割一般难受。
虽然没有波及到钟离净,但自己的人被这般轻蔑折辱,他的面色沉下来,“你可知道,回溯镜灵曾背叛过我,我却为何会将你留在身边?”
镜灵即刻冷静下来,收敛神力气息,迷茫地摇头。
压在头顶的无形大山撤去,百里雪长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钟离净,扁着嘴很是委屈。
钟离净摇头,让他先退开。
“我出身海皇宫,百余年间,曾见过海国屡屡遭遇困境,我的父母、族人多因守护海国而死,而亲手养育我的舅舅也为海国付出了一生,可海国各族却少有真心追随海皇宫,他们将一切归功于海神,没有人记得海皇宫,也没有人记得舅舅的牺牲。”
钟离净道:“我曾为舅舅不平,也曾在舅舅陨落后迁怒海神,即便我从未虔诚信奉过他,可舅舅信,海皇宫信,海国有成千上万信奉海神的水族,千年来无数信徒在苦难中的哀求,海神为何都无动于衷?”
百里雪捂着闷闷的胸口挪到他背后,看着镜灵的眼神充满了怨念,颈侧蛇鳞都炸开了。
镜灵的心神已不在这阻拦自己的小妖身上,听到钟离净的话,他本能地摇头想要反驳。
“不是这样的……”
钟离净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海神曾经护佑海国水族数千年,对海皇宫也有造化之恩,若非如此,不会有那么多水族在他陨落后的千年里日夜盼望着他的归来。我的偏见实在没有道理,但我也真心相信过,他放弃了海国。”
“就如海国放弃了落月湾,海神又放弃了海国,落月湾的鲛人从未放下回归远海的愿望,海国的水族也从未放弃等待海神的归来。可是他们的神明,早已经放弃了他们。”
钟离净的语调很平静,“我从前一直觉得,海神并非无可取代,既然他已陨落,自然可以有新的海神出现,只要他能守护海国安宁,就像舅舅和为海国献祭的族人一样。”
说出这话时,他也觉得自己从前的年少轻狂有些好笑,“直到,上次回到海国,我第一次亲手在海神庙中成功完成祈福仪式……”
钟离净轻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何舅舅和族人会这般信奉海神,海神留给海国的岂止是三件法器?即使在千年前已经陨落,他依旧留下了守护海国的神力,才能让我的族人每每在海国遇险时化险为夷,我的舅舅救过海国,海神也无数次救过海国。”
“每一次重铸海国结界,每一次海神庙祈福,海神留下的神力都在守护他的信徒和子民。”
钟离净坦诚道:“我承认,海神为海国付出的远比我所见的要多,他值得海国水族长达千年的等待。正因如此,我与回溯镜灵之间虽有契约,实则算不上多和谐,而在他背叛我后,却仍愿意将你留在身边。”
镜灵忽而愣住,面露悔意。
“因为造化镜是海神的造化镜,我信你,便如信海神。”
钟离净看向镜灵,眸光冰冷,缓缓摇头,“不过你们终究与海神不同。海神会不顾一切拯救海国子民,而你,却在欺辱我身边的小妖。”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万箭穿心,让镜灵脸色惨白,看着自己的双手,羞愧到无地自容。
“是吾,连累了海神主人的名声……”
钟离净静静看着他,须臾后才淡声说道:“不错,自你随我离开古仙京后,一直以来帮过我许多,让我对海神与造化镜镜灵渐渐改观,可那日在山洞里,在我腹中妖胎出生之后,哪怕你想做的事因为惠元的打断没有做成,你的背叛,依旧让我心寒。”
镜灵心中愈发惭愧,自觉无颜面对钟离净,小主人好不容易消除对海神的偏见,自己却因愚蠢险些犯下大错,害了小主人和他的孩子,他对不起小主人,更对不起海神。
“吾错了……”
钟离净依然很平静,看他的眼神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愤怒和怨恨,“你无意中弄巧成拙,让我与谢魇还有两个妖胎都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我能醒来,也是因为你,此事也算扯平了。但我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玄元珠给你,你出岛吧,我会跟谢魇交待。”
镜灵猛然间抬头,急迫地看着钟离净,“可是小主人因玄元珠而苏醒,足以证明小主人够格成为玄元珠的主人,也极有可能就是……小主人,吾知错了,求您不要赶吾走!”
钟离净笑意讥讽,“我已成了半个废人,跟着我,对你还有什么好处?镜灵,你心中仍有旧主,既然原本就并非真心追随我,便去寻旧主吧,我帮不了你,也不能帮你。”
镜灵急道:“可您就是……”
“我说过,我只是我,不是你以为的任何人。”
钟离净眸光平静,镜灵却觉心头一凉,没有嘲讽,没有怒骂,仅仅只是一个仿佛看穿一切的冷淡眼神便镇住了他,再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妖气逼近。
一道紫光落到殿前,谢魇匆匆踏入门内,见到钟离净安然坐在殿中,紧绷的神色才放松下来。他冷冷看了镜灵一眼,大步越过他牵起钟离净的手,“阿离,你没受伤吧?”
钟离净看到这时候才追到门前,还气喘吁吁瘫在地上的金雕,唇角扬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朝谢魇摇头,“他没动手,我也没有。”
谢魇翻来覆去地握着他的手检查了一遍,确定他并没有动用灵力,这才起身看向镜灵,狭长阴冷的蛇形眼瞳中敌意和杀气无半分遮掩,“我警告过你,不要再靠近阿离。”
镜灵却丢了魂似的,仓惶无措的眼里只看得到钟离净。
钟离净漠然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走吧。”
镜灵眼底的希冀一点点黯淡下去,“吾知道错了……”
钟离净别开眼,没再看他。
镜灵意识到什么,脸色越发苍白,什么都没有再说,深深看他一眼,背过身往殿外飘去。
快走到殿门前时,钟离净抬起手挥出一道灵力,将玄元珠送到了镜灵身边,“带走吧。”
镜灵脊背一颤,接过玄元珠,行尸走肉般呆滞离去。
谢魇有些费解地看向钟离净,正好被钟离净抓个正着。
“舍不得玄元珠?”
谢魇眨了眨眼,递给百里雪一个眼神,见后者立马识趣退出殿外,他立马在钟离净身边坐下,习惯地拉起他的手,“倒也说不上舍不得,不过阿离怎么会把玄元珠给他?”
“你不是答应过他,交出玄元珠,让他救我吗?玄元珠给他,我们扯平了。”钟离净眸光一转,又跟谢魇多解释一句,“没提前告诉你,也是不知道何时才会见到他。你若还有用处,我再寻其他物件补偿。”
“扯平?好啊。”
谢魇很是高兴地将人抱进怀里,笑吟吟地看着钟离净,“那要如何处置这镜灵,就交给阿离了,不过若要补偿的话,我也是乐意的。阿离先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这家伙肯定没想什么正经事。
钟离净斜他一眼,“玄元珠已经给了镜灵,他要如何用,要何时离开金麝岛,我管不了。那你呢,妖王阁下这是刚从何处回来?”
这称呼一听就不妙,谢魇手掌滑到钟离净腰腹间,隔着衣衫轻轻覆在那道刀疤上,面不改色道:“大长老寻我有点事,都怪我,应该多安排些人守在阿离这里的,阿离还难受吗?困不困?我抱你回去躺着?”
钟离净眸光暗了暗,终究还是没忍住按住他的手背。
“我又为何会觉得困?”
谢魇被问住了,余光扫过不远的香炉,才发觉药香不知何时熄灭了,他想了想,直接认了,“那药香本就是安神的,对阿离恢复有好处,阿离现在就该多睡,精神才会好。”
话已开了口,钟离净决心问到底,没有松开他的手。
“你当真无事隐瞒我吗?”
谢魇一张嘴就要敷衍,钟离净又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我能让镜灵走,也能带两颗蛋走。就算你不告诉我他们在哪,我也能找到。”
谢魇笑不出来了。
“阿离啊。”
他无奈地看了钟离净一眼,便将脸埋进他温热的颈侧,吸了一口让人眷恋的清幽水香,唉声叹气道:“本还想再瞒你两日,看来实在是瞒不住了,你怎么就生得这么聪明?”
钟离净往后躲了躲,按住他乱蹭到脸颊的额角,便是故作严肃,也掩不住眼底些许羞愤。
“好好说话。”
被揭穿后不先认错,却夸他,以为他就不会生气吗?
谢魇低声一笑,靠在他肩上斟酌须臾,双手环紧钟离净腰腹,竖瞳里的忧愁难以掩藏。
“我也不知该怎么跟阿离你说,你伤得这么重,好不容易才醒来,我不想再让你伤神。”
钟离净看向他的眼睛,“是两颗蛋出事了吗?你骗我,他们根本没有离开金麝岛,对不对?”
谢魇看他一语中的,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但钟离净的性格说不定真能拖着病体找到两颗蛋,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两颗蛋离开。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苦笑道:“确实与他们有关,阿离若今夜不想睡,我带你过去看看。”
钟离净心中有些不安,推开他就要起身,“那走吧。”
谢魇却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回去,“阿离再等等。”
钟离净眼神莫名,“还有事?”
谢魇转头去床前取了雪白软靴,几步回到钟离净面前,二话不说半跪下来,握住钟离净光洁如玉的右脚脚腕,熟练地帮他穿鞋。
“不急这一时片刻。”
即便有过多次双修,被他握住脚踝,钟离净还是不太适应,悄悄攥紧衣袖。但听到他这声叹息,他不知怎么心里便冷静下来,看着谢魇的发顶,眸光渐渐柔和,放松下来。
这是谢魇,不是旁人。
钟离净抿了抿唇,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谢魇牵着他起身,看着他的眼神明摆着很不放心。
“一会儿过去,不论听到什么,阿离都不要着急,还有我在,我也是他们的父亲,好吗?”
意识到两颗蛋的状况可能不太好,钟离净面色顿时白了几分,妥协般将手放进谢魇掌中。
“走吧。”
谢魇趁机捏了捏钟离净柔软的手心,便牵着人出门,特意吩咐金雕和百里雪不必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