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应了,苏天池才真正动身,“得嘞!师兄等着!”
他好歹是个修士,对付山坡下的村民,甚至不用用灵力,待那少女再次被抓上驴车带走时,他才在山道上现身把人就出来。
不一会儿,苏天池便带着那少女回来见东方雨泽了,肩上扛着剑,颇有成就感的样子。
谢魇也靠在窗口听了一阵,这姑娘也就十二岁,是村中的孤女,半年前养育她养大的寡母刚刚过世,人还未出孝期,但已定了婚约,本打算及笄后出嫁,没想到这次轮到村里出献祭的童女,硬是把她安排上了,刚刚正要把人带去县城府衙里。
东方雨泽听了便问:“什么献祭?听起来还是轮流的?”
那姑娘余惊未定,身上也全是伤,东方雨泽本想让宋思思给她包扎,可想了想还是拜托苏天池让红绫去了。小姑娘眼里还含着泪,边哭边说:“听闻是要送到府城里献祭什么神明,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在我出生前,附近几个村子每年都要轮流出几个九岁到十二岁的童男童女献上去。我们村去年献上的是童男,今年送去的就成了童女,每半年就要一个人,今年本来已经送过去两个我同村的女孩了,现在上面又来要人,他们就把我抓去了。”
这姑娘才十二,若她所言是真,在她出生前至今,每年他们村便要献出两名九岁到十二岁的女孩,这还仅仅只是他们一个村子,还不知道其他地方送上去有多少人。
童女从地方送到县衙再送往府城,持续这么多年的着急,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生命被献祭。
先前祝太守被关在百灵山时就招过,他这两年为了养那毒蚺做门客,每次献祭前都把童男童女扣下来一部分喂给毒蚺,然后再威逼下头再去找人,或许这被私吞的一部分,就是从这些村子多出的人补了。
这云国都什么世道,做官的连人命都要私吞了?
想到这里,东方雨泽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并未多言,只让红绫给小姑娘包扎好之后问她可有去处。这村子是不能待了,小姑娘打算去县城里投奔舅舅,正好与他们同路,东方雨泽便带上她出发了。
重新出发后,谢魇感慨了一句这云国比他们这些妖族还要残暴,也对云国祭的神有些好奇,他问钟离净,“阿离,你抓起来那只毒蚺有没有说过他们祭的都是什么神?”
毒蚺的记忆是被镜灵交给钟离净了,钟离净却有着迟疑,“看不清,我只看到毒蚺记忆里有个很大的祭坛,下面有很多人跪地祭拜,祭坛上有一座石像,只是好像因为石像上有一层迷障,连他的记忆都被影响了。你若想知道,回头把它拎出来。”
此刻还在路上,将毒蚺放出来问话也不太方便。
“迷障?”谢魇托着下巴,思索道:“难怪听谢炔他们说审了祝太守几天都没问出来什么,恐怕整个云国都是如此,为了不让人将他们祭拜神明的消息传出去,便在神像上布下迷障,让他们无法在云国提及,否则我是想不到祝太守那么怕死的一个人居然硬抗了三天都没说是为了什么。”
钟离净垂眸道:“也许吧。”
他有种预感,能让云清都打算亲自来云国走一趟,云国在献祭的这位神明一定有什么问题,不过也不知云清来过云国了没有。
先前钟离净还说自己不一定会去,现在真的来了,还真不希望在云国碰见这位小剑圣。
正如西寨主所言,将村里救出来的小姑娘被送到附近的县城后,一行人在路上行了几个时辰,果真在天黑之前到了府城樊城。
毕竟是安阳郡的府城,樊城也是安阳郡最富饶的城池,虽说比起芜州城还差不少,他们这一路路过的小县城还是没得比的。
有蛇蛊盯着,祝太守今日一日都很老实,生怕蛇蛊不小心就钻到他身体里,或是把蛇毒喷到他的血肉里,樊城城门把守不比兵将众多的边城严,有祝太守主动交出来的太守令,几辆马车很顺利就进了城。
樊城虽然繁盛,也只是对比其他县城,宽敞的街道上行人依旧很安静,这种死寂仿佛已经遍布了整个云国,谁也不敢多话。
祝太守为了保命,主动提出先去他的太守府,免得让监察所跟将军府的人看出来端倪。
西寨主不觉得他有这么好心,专程去问过其他人,尤其是钟离净跟谢魇,现在东方雨泽也不敢管事了,都让谢魇二人做决定。
有蛇蛊在手,谢魇肆无忌惮,自从做了妖王后,他又是个奢侈惯了的主,便让西寨主入太守府。看祝太守养出那一身肥肉,就知道他的府邸一定不差,住着也舒服。
钟离净斜他一眼,说他怎么那么肤浅?谢魇理直气壮,反正他得过得舒服,不然他就要从别的地方找补,比如说折腾谁取乐。
最后钟离净也没意见,到了太守府门前,看到那无比阔气的高门大院,他也没再说什么。
有将军府跟监察所在头顶压着,祝太守手下原本就没什么人,好不容易招来一个门客,现在还在钟离净幻境里关着,他府上那些伺候人的都是软脚虾。西寨主检查过后,有过前车之鉴的他还是不放心地随身跟着祝太守,防备祝太守再使坏。
故而等一行人在太守府安顿下来,入夜时分,只有徐明丽带上大家去往碧霄宗的驿站。
据祝太守交待,他让毒蚺去灭口时,大多数碧霄宗弟子都被他直接斩杀在驿站里,只有那方师弟被师兄们护着逃出来了。许是这么多年在樊城扎根,这些碧霄宗弟子也有了自己的门路,才让人出了云国。
加上驿站长老总共十九名碧霄宗内外门登记在册的弟子,悉数死在这座驿站,也因为被祝太守派来的人封锁,一直无人收尸。
拿上祝太守的令牌,让在这座封锁近半月的驿站守了许久的人离开后,东方雨泽面色凝重的推开大门,门上随即扑簌簌地落下一层灰,抬头一看,檐下都结了蛛网。
开门的一瞬,浓重的血腥气便泄露出来,因为没有人收拾过,地上的血迹还在,只是变成了黑红色。院中那株枯梅也被从中折断,一半倒地,还连着几根残枝挂在树下。
毒蚺吃人,只不过碧霄宗的弟子并没有落入他腹中,或许是因为追出来太急没来得及,祝太守倒是记得不能给碧霄宗的人留下线索,所以把被毒蚺虐杀的人全都扔到后院一块烧了,顺手把骨灰埋在地里。
不过祝太守也知道碧霄宗的弟子一死,很快就会有人来查,他虽奸诈也很怕死,想要制造驿站弟子被妖族寻仇所杀与他无关的假象,所以没怎么敢动这些弟子的东西。
碧霄宗的每一名弟子入门时都会得到一枚身份玉牌,东方雨泽一来,便是要寻找他们的玉牌,若不能将尸骨带回,他便转而将身份玉牌带回,这就是他在百灵山时决定要去樊城一趟的理由。谢魇当时有些奇怪,问他为什么,他便是这么回答的,他们都是碧霄宗的弟子,如今死了也不能让尸骨流落他乡,理应魂归宗门。
而今这尸骨已成灰,只能将他们的玉牌带回去了。
谢魇和钟离净听他这么说,便同意来樊城一趟。
虽说谢魇本来便无意见,但东方雨泽这话确实令他们高看一眼,也认同了谢子陵的话,东方雨泽这人确实有着一颗赤诚之心。
樊城本就过分安静,入夜后的驿站里空荡荡的,偶尔冷风穿堂,平添几分阴森寂寥。
驿站虽地处偏僻,地方却不小,估计找身份玉牌要费些功夫,徐明丽自觉守在门前,其他人分头去找。谢魇还是跟钟离净一起,一个个房间打开搜查,前院有的房间门都没关,屋里一片狼藉和血迹,一看就是先前打斗过的,后院倒是很干净。
谢魇为了偷懒用妖力化出几条小黑蛇,让它们去找,自己牵着钟离净慢悠悠逛园子。
据说这处园子之前是某位权贵的梅园,在十五年前碧霄宗派弟子来这里之后就买下来做了碧霄宗的驿站,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钟离净对谢魇的偷懒颇有微词,“放那么多蛇出去,不怕他们发现你根本不是谢子陵?”
谢魇无所畏惧,笑着将锅扔给钟离净,“那我就说是钟离净师叔给我的,怕我在外不安全,多送了我几条蛇蛊,不仅能吓人,还能帮忙找东西,样样全能居家必备。”
钟离净提醒他,“别忘了,你现在又多了一个相好阿离,你是觉得自己多厉害,能一边勾着钟离长老,还能一边哄着鲛人阿离?”
谢魇说来也好笑,嘘了一声,示意钟离净小点声,“阿离别说出去,我还想再玩一阵。阿离是不知道,王昊先前是闻钟离长老而色变,可现在见我有了阿离撑腰,居然又念起钟离长老的好了,天天盼着钟离长老找过来,狠狠收拾我跟阿离呢。”
钟离净闻言颇有些嫌弃,“这于他有什么好处?”
“或许让我不高兴,他就开心了吧。”谢魇说着,正好远远看见对面长廊上的王昊和宋思思,后者也看到了他们,却是调头就走。
“看着昔日手下败将东山再起,还压了自己一头,咱们这位气运之子也生了嫉妒心呢。”谢魇勾了勾唇,“不过谁让他现在斗不过我们,不就只能捏着鼻子忍了,再盼着什么时候天降正义来一个能收拾我的人。”
钟离净轻哼一声,对这位他向来不喜的气运之子不置与否,只道:“谁又能收拾得了你?”
“钟离长老确实可以。”谢魇不知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微微侧首望向钟离净,眼底满是兴奋,“阿离也可以,要不我们就如气运之子所愿,让钟离长老来捉奸在床?”
钟离净幽幽看他一眼,而后默默快走两步远离他。这家伙的重点定是最后两个字,他钟离净还做不到如此无聊与变态的程度。
无言的拒绝让谢魇很是可惜,轻叹一声,便快步追上去,握住钟离净的手,“我的小蛇好像找到东西了,阿离,我们往这边走?”
钟离净神色淡淡地随他过去,“最好是真的有。”
“当然了,我能骗你吗?”
谢魇这回是真的没撒谎,带着人绕过园子进了后院,跟他的小蛇汇合。小蛇嗅到主人气息从屋里游了出来,讨好地绕在二人脚边。谢魇伸出手,小黑蛇便游到他手上,小尾巴一缠,拿脑袋去蹭谢魇手指。
钟离净静静看着,目光盯紧蹭着谢魇的小黑蛇。
这本就是谢魇的妖力化身,谢魇感觉到盯着自己妖力化身的视线,再看钟离净,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来,还说不喜欢蛇,不喜欢能盯着看这么久吗?
谢魇想归想,却不敢揭穿钟离净,怕打击自己的自信,轻咳一声,笑眯眯地往屋里走去,“小蛇说里面有个密室,我们去看看。”
钟离净察觉到他浑身洋溢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眼神有些奇怪,“它何时与你说的?”
谢魇一直分心留意着自己的妖力化身,自然知道小黑蛇看到了什么,不过他没说实话,故作神秘地说:“这是我跟小蛇的秘密,若是阿离想知道的话,要先亲亲它哦。”
钟离净所有的疑惑在这一瞬间瓦解,果断拒绝。
“不要。”
谢魇挑眉,“好吧。”
他怜悯地揉了揉手上变得蔫巴巴的小蛇,幽怨道:“没关系,阿离不喜欢你,还有我喜欢。”
他说完也不管钟离净怎么想,快步走近内室,钟离净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面无表情跟上。
这里应当是一处书房,桌上和墙边架子上摆放着一些书籍,还有一些与云国往来的文书在,太守府的印鉴都有。看来碧霄宗的弟子在云国过得也不是很艰难,但更多关于碧霄宗和他们自己的东西就没有了。
谢魇转了一圈,径直走向挂在墙边的一幅字画。
“在里面吗?”
他低头看向字画下面,那是一张方桌,下面摆着几个摆件,他正摸索着机关,钟离净缓步走到他身旁,抬眸望着墙上这幅黄沙落日图须臾,指尖灵光一闪,燃起一簇灵火,随手一抛,灵火便跳到字画上。
轰然一声,火光乍起。
谢魇挑起眉梢,拉住钟离净往后疾退,“阿离你……”
怎么突然放火?
尽管身为妖王,谢魇仍未能免俗于蛇的天性,怕冷又怕火,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见那一团灵火竟柔如清水一般在字画上晕开,并不似谢魇想象的那样被焚烧成灰,反倒成了一副水镜,慢慢淡化后露出墙后一个内嵌格子,一块方石从里面缓缓推出,中心有一个二寸长的方形凹陷。
谢魇静默了一下,回头看向钟离净,钟离净也在看他,“把谢子陵的身份玉牌拿出来。”
谢魇恍然大悟,他要假扮谢子陵那肯定是全套来的,谢子陵的身份玉牌自然在他手上,他拿出身份玉牌,将刻着碧霄宗图腾的那一面对准格子里的凹陷,轻轻一按。
果不其然,屋中想起一阵细微的声音,像是机关齿轮转动,而与此同时,谢子陵的身份玉牌上流淌出一缕缕幽光,慢慢渗透方石,机关的防御法阵也终于浮现出来。
法阵打开后,机关便无需担忧了,以方石边缘为中心,这面墙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的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架,和一排的身份玉牌,几乎所有驿站弟子的都在这里。
谢魇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些弟子跟东方雨泽如此默契,竟提前将身份玉牌藏起来了!
就在这时,同样在后院搜查的苏天池和红绫听到动静过来,便看到谢魇二人在屋里。
“谢师兄,你找到什么了吗?”
他倒是来得正是时候。
“找到了,进来吧。”
谢魇同钟离净相视一眼,笑应一声,便随手抄起边上堆着的一摞书最上面的一本,边说着边翻开来,“还是阿离聪明,找到这处机关,这里有不少碧霄宗弟子的玉牌。”
苏天池闻言大喜,提着剑跑进来,“真的假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谢魇和钟离净面前的书架,上面摆了长长一排的碧霄宗弟子身份玉牌,眼睛亮了起来,“前辈好厉害!”
钟离净默默退到谢魇身边,苏天池这才带着红绫近前,目光扫过这些玉牌,不由叹息。
“师兄们都辛苦了,接下来我们会带你们回宗门。”
其实看到谢魇跟钟离净在,红绫就不想进来,这会儿也站的远远的,不想凑得太近。
谢魇笑吟吟看着,时不时翻动手里的书,眸中已是了然,“这好像是这些年来他们来到这里之后的记录,嗯……第一位被派往云国建立驿站的,是一位苏长老,不过在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二年便因病离世,也留下了身份玉牌,后来接替她的是她的师弟文长老,好像之后就一直是他了。”
他兴致缺缺,瞥了几眼就把记录本合上了,却被钟离净轻轻撞了下手肘,他有些意外,低头看钟离净,钟离净却看向苏天池。
苏天池还是站在条案前,直愣愣看着最右的几个玉牌,不知怎么了,好像丢了魂似的。
不止谢魇,红绫也察觉到不对,防备地看着谢魇和钟离净二人,扯了扯苏天池衣袖。
“少爷,你怎么了?”
苏天池这才回神,发觉几人都在看着他,他飞快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没什么,只不过看到一位姓苏的长老的名字,觉得很巧。”
谢魇可不是傻子,苏天池是笑着,眼神却不对,方才还在开心,现在眼神好像很哀伤。
他同钟离净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块玉牌,“苏韵长老?确实是很巧啊。”
说完,他跟钟离净同时看向苏天池,这个竟能让他昔日的师妹血薇圣姬称为少爷的少年,今日总算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