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净不在意他干嚎不掉泪,只淡淡盯着他的手。
“我记得我说过,我最讨厌冷血的爬行动物。蛇妖,修炼出双手不容易,你似乎不想要了。”
百里雪吓得立马缩回手,也不敢瞎哭乱嚎了,双手按在膝盖上,乖乖巧巧地跪坐在原地。
他满打满算是跟了钟离净二十年,但在那之前,他也是一座山头的妖怪头头,没少作恶。
可惜没干几年就被钟离净抓住,要不是他本体雪白无暇还挺漂亮,自愿做钟离净的坐骑,想必在二十年前他百里雪就成蛇干了吧!
“主人,我都听你的!”
钟离净看着满地的瓜子皮,又看了一遍敞着门的白玉宫,轻缓语调暗藏危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百里雪,你胆子真大。”
百里雪用力挤出一脸真诚,解释道:“主人放心!您的地盘我可没动,我就是太无聊了,跟打扫大殿的小纸人玩玩游戏而已。”
“是吗。”
钟离净垂眸。
百里雪怕得属于蛇类的妖异竖瞳因为恐惧险些藏不住。
钟离净忽然夸他,“你眼光不错,认出来之前的不是我。”
说起这个,百里雪就有话要说了,他捏起拳头,按在心口,诚恳道:“主人,您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心中永存不灭,您高贵从容的风姿气度又岂是那个冒牌货能假扮的?”
他痛心地叹了口气,“要知道,主人二十年前突然闭关,我也是老老实实替主人护法二十年的!但是在半年前,看到主人出关时的第一眼,阿雪我啊,就认出来那不是真正的主人!可他背后似乎还有什么人在帮他,那又是主人的身体,我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个假货应该也怕被我认出来,没待几天就灰溜溜搬下山去了!”
其实钟离净这位主人对他也不算苛刻,但他还是当惯了老大的,就算血脉里的主仆契约长达百年,钟离净闭关前他不是没造反过,每回都被打得一头包,后来也认命了。
可是钟离净闭关不是一两天,而是二十年,百里雪哪里忍得住?他没敢告诉钟离净其实他这些年时常偷跑出去玩,只不过钟离净给他留下的阴影太过深刻,他每次出去最多两三天就跑回来看看钟离净出关了没有,直到半年前钟离净总算出关,但出关后的钟离净并不是真正的钟离净。
百里雪不用问,就看出对方没有钟离净那种气势。
百里雪忍不住嘲笑假的钟离净,“主人您是不知道,那个假货,见到阿雪的原型之后就被吓得躲在屋子里三天不敢出来,后来也不知道谁给他支了招,他说要去后山挑坐骑,也就是主人您养的那些凶狠残暴的坐骑,居然差点被当场吓哭了哈哈!”
顶着钟离净这张脸,吓得眼圈红红的可怜样子,百里雪光是想想,就差点笑得满地打滚。
说实在,百里雪觉得用自己这么漂亮的大白蛇做坐骑是暴殄天物,但谁让钟离净是真的不爱走路?有时百里雪会猜想钟离净是不是也是跟他一样是蛇妖,可钟离净偏偏又很讨厌冷血动物,百里雪便通过观察养在后山的那些坐骑,得出一个结论。
钟离净喜欢毛茸茸的巨型妖兽,越凶,他越喜欢。
真不怪假货害怕。
等百里雪笑够了,他才发现钟离净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熟悉的“看你怎么编”的凉飕飕眼神让他心中警铃大作,赶紧老实地跪好。
“主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钟离净神色冷淡,“你错了吗,我看你高兴得很,这些年我不在,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百里雪忙不迭摇头,指天立誓,“我很想主人的!”
想主人遭遇不测别再回来而已。
钟离净哼笑一声,“虽然已经知错,确实该罚。看来你与假的我玩得很好,给你个机会。”
百里雪含泪的眼睛巴巴看他,希望不要罚得太过。
钟离净袖袍一挥,白色的光团便落到了百里雪脚边,化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那人上衣短袖,露出干瘦的手臂,穿着一条硬挺布料的长裤,和尚似的短发下却有着一张与钟离净有三分相似的脸,只是皮肤暗沉,眼睛下还有几粒掩不住的小斑点。
这无疑是一个人的魂魄,看着有些虚弱,却很完整,他正睡得香,梦里还在吧唧嘴巴。
百里雪不解,“主人,这是?”
“你的好朋友啊。”
钟离净道:“看好他。”
他转身走向大殿,百里雪才反应过来,“好朋友”是充满讽刺的,他睁大眼睛看向那个魂魄,这个就是他刚刚嘲笑过的假钟离净!
没想到钟离净这样狠辣果决,竟然没有杀死冒牌货!
百里雪刚冒出这个想法,走远的钟离净就冷不丁回头,“我还在,就开始在心里骂我了?”
“怎么会!”
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百里雪也不会认,他狗腿地爬起来追上钟离净,“主人去哪里?让阿雪来伺候您吧。哎呀,主人今日的衣服好像不太合身,主人,我去取件新的……”
他话还没说完,钟离净转脸一个冷幽幽的眼神,就让他悻悻改口了,“我会看好那个人!”
钟离净看百里雪一眼,转身踏进大殿,肩上的小纸人也察觉到他心情不好,都没敢乱动,跟着钟离净到了殿中浴池,便纷纷跳了下来,主动去为钟离净准备换洗衣物。
略显宽松的白衣被整齐叠在池边,清晨日光透过九星逐月的琉璃天窗洒下来,满池金光粼粼,两只小纸人费力地往水上撒了一层杏色的灵植花瓣,清幽冷香很是好闻。
清风撩起池边的浅色纱帐,拂起水面一阵阵涟漪,钟离净踏入水池,缓缓坐在了池水里。
一股尖锐的刺痛自肩上传来,叫他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精致白皙的左肩上有着一个鲜红的蛇形图腾,而在那上方,一个还没有消肿的血牙印更加明显。
图腾是生来就有,牙印却不是。
昨夜解情毒时也不知道谢子陵那厮是否突发恶疾,瞧见他肩上的图腾后,狠狠一口就咬了上来,疼得钟离净当时都差点忘了自己身上的情毒,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钟离净也算是报仇了,在完事之后,压制了情毒,他一手按晕了谢子陵,小小地出了口气。
想想还是不够,不甘心。
但身体的疲乏无法忽视,钟离净往后靠在岸边,闭目养神。谢子陵外表纯良,芯子里却是喜欢兴风作浪的,这个内心禽兽的混账,不调|教一番将来势必会压在他头上。
钟离净心不在焉地想着法子,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意识重新归拢时,肩上多了一只手。
浓郁雾气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却记得那个声音。
对方离他太近,冰凉的指腹摩挲着他左肩上的图腾,呼吸几乎擦过他的耳畔,这个姿势很亲密,笑着问他时,语调透着股邪魅。
“这螣蛇,是阿离自己刺的?”
钟离净意识迷蒙不受控制,却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回应了对方,“不记得了,你很在意?”
那个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压近过来,几乎将他推到温泉的石壁上,带来一股湿热雾气,可当对方凑近,几乎将脸贴在那处图腾上,钟离净依稀感觉到了他身上特有的阴凉。
他说,“阿离,我是很喜欢。”
钟离净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竟觉得对方温柔含笑的眼神有几分虔诚,又好像想亲吻他。
而他愣愣等着,没有躲避。
忽地迷雾扑眼,梦境破灭。
刺眼的光映入眼帘,钟离净抬手挡在眼前,指尖清凉的水珠按在太阳穴,让他迅速清醒,他仍身处白玉宫的浴池,而日头偏移到正中,更加热烈的日光直照整个水池。
方才是梦。
钟离净眸中涌上杀气,浴池里的温度突然降下,水面一寸寸现出一层浅白晶莹的冰霜,浮动的金色花瓣也都在瞬间被寒冰凝结。
“造化镜,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要擅动我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