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待碧霄宗执法堂的林长老领着弟子们赶来时,曜城城北的王家本家附近数丈外已经围了许多人,但无一人敢靠近,整个王家都已被骇人的血色藤蔓筑成了巨大的巢穴,密不透风地牢牢封锁住王家。
王家与碧霄宗邻近,族中子弟也有送往碧霄宗修炼的,林长老的弟子王宇便是王家三房的长子,昔日在曜城风光无限的王家今日竟如此死气沉沉,想到还在本家中的父母亲人,他急红了眼,拔剑斩向藤蔓。
这些藤蔓虽已安静下来,不再往王家大门外半步蔓延,却并非真正平静,剑气只堪堪斩断几根外围的藤蔓,藤蔓便迅速生长出来新的枝条补上方才的位置,且抽出枝条往外攻击,远处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好险林长老及时出手将王宇拉开。
林长老盯着缩回王家大门的藤蔓,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王宇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才终于冷静下来,“多谢师尊出手相救。”
正好在四处勘察状况的弟子回来了,向林长老禀报,“林师叔,王家院墙以内已全被封锁,看情况,这些妖藤应当是有法阵支持,弟子认为应当先破阵,再入府救人。”
那弟子犹豫地说:“此阵太过复杂,杀机重重,弟子提议,请赤月峰的江长老出手破阵。”
林长老点头,“去吧。”
那弟子躬身退下,往人群外走去,王宇还记挂被困的亲人,心急如焚,看着他走远,握着长剑冲向林长老,“师尊!此阵定是钟离老贼所为,弟子定要亲手手刃仇人!”
说起此人,林长老脸色愈发难看,斥道:“住口!”
王宇身为王家本家核心子弟,当然知道王家昨夜发生了何事,他着急想跟林长老分辨,林长老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好了,宇儿,眼下人多,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他负在背后的手悄然紧握,冷声道:“放心,宗门会给王家一个交待,那个人也逃不了。”
王宇跟着看向人群,反应过来,只得先压下愤恨。
“师尊教训的是。”
他低头应是,眼底仍满是阴鸷不甘,他在心中立誓,若族人出事,定要钟离净付出代价!
赤月峰擅长法阵的江长老被请去王家的消息传回碧霄上宗主峰时,宋岩正在训斥宋思思。
昨夜凌晨,宋思思废了好大的劲才将昏迷的王昊与王嫣儿送回宗门地界,便火急火燎地跑来找父亲,偷跑下山还将大师兄扔给钟离净的她免不得被责骂,但毕竟是亲女儿,宋宗主也仅仅只是训斥了她一顿。
末了,宋宗主看着这个最近屡次叫他失望的女儿,长叹一声,“罢了,待子陵回来,你诚心同他道歉,虽说毕竟是十几年一同长大的情分,可你这几次都做的太过了。”
先是当众与谢子陵退婚、纵容王昊挑衅谢子陵决斗,令谢子陵颜面尽失,这次还为了救王昊把好心带她下山的谢子陵送给他人……
宋宗主看见宋思思就头疼,“这次为父会代你向子陵赔礼,看在为父面上,子陵即便对你再不满,最多日后只会将你当做陌生人。思思,你早该明白,一旦解除婚约,你便不该再去麻烦子陵,何况他如今为了宗门负伤,你这次定是叫他寒心了。”
宋思思哪敢有半句不满,睁着强挤出泪水的红眼乖乖点头,心中却还记挂着重伤的王昊。
“父亲,王昊他……”
宋宗主皱眉,似乎有些不满,“只是皮肉伤,无大碍。”
宋思思这才放心。
宋宗主见她满心满眼都是王昊,眉心紧锁起来,想劝她什么,门外便有弟子进来禀报。
“宗主,钟离长老回来了。”
一夜过去,伤势比王昊轻许多的王嫣儿早已醒来,也早于其堂兄和师尊林长老状告了钟离净。
宋宗主忙道:“去请他来。”
宋思思一想起钟离净就忍不住回忆起昨夜的恐惧与被算计的屈辱,她对这人是又怕又恨,觉得此人就是个疯子,这会儿有宗主父亲在她便不怕了,挺直腰等钟离净来。
可那弟子迟疑不动,宋宗主耐心问询,“还有何事?”
后者这才为难地说:“宗主,钟离长老一回宗门便回了赤水峰,赤水峰的结界无人能近……”
碧霄宗九峰,数赤水峰最高。
那是一座悬在半空凌驾主峰之上,众山臣服的高峰。
隐隐让人察觉,赤水峰的主人地位或要胜过主峰的宗主。
事实上,赤水峰属于它的前主人白玉真人的私人所有,确实就连宋宗主也无法随意入内。
宋宗主才想起来这件事,钟离净这半年来才频繁下山,在其他山头也有了自己的住处,极少回赤水峰,这也导致钟离净每回为了王昊闹出什么事时,他都能及时找到人。
宋思思撇嘴道:“他躲起来了?笑话!赤水峰也是碧霄宗的地盘,父亲可是宗主,你去问他,他不来,是想要父亲亲自去请吗?”
“思思!”
宋宗主面色僵硬地斥止宋思思,便温和地同那弟子说:“你下去吧,待林长老与江长老破阵救人归来,再去请钟离长老也不迟。对了……派人去山前盯着。”他有些忧心,“钟离长老回来了,想必,子陵也快回来了。待他回来,让他过来一趟。”
弟子受了委屈,师尊本该重视的,他也说不准钟离净会不会杀他的弟子,但愿谢子陵无事。
那弟子暗松口气,匆匆退下。
待人走后,宋宗主颇为头疼地跟宋思思说:“方才的话,日后不许再提,即便你们亲眼所见钟离长老以阵法将王家封锁,在王家人被救出之前,你还得敬着钟离长老。”
宋思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急道:“我与嫣儿、王昊就是证人!父亲,您是宗主,怎么还怕他一个长老不成?我们碧霄宗的辉煌是钟离净父亲挣来的,可不是他!”
提及那位宗门荣耀,宋宗主神色认真起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白玉师叔不仅为钟离长老留下赤水峰,也为宗门作出不少贡献。思思,你该明白,宗门有今日都是因为白玉师叔,所以钟离长老哪怕做错事,他的出身,注定了宗门必须厚待他。”
宋思思还是不服,那位在宗门的地位是不可撼动,她自小便是沐浴在那位为宗门创造的荣光下长大,即便再不服,她也要忍,就算是宗主之女,也不能得罪钟离净吗?
宋宗主还是了解女儿的,但宗门内哪有绝对的公平?他无奈摇头,“既然心不在这,就下去吧,记得我的话,莫再招惹你大师兄。”
宋思思咬了咬唇,闷闷地应声,心说她也不是故意卖了谢子陵的,都怪钟离净给她下套!
被众人盯上的钟离净,此刻正乘着清晨山雾,踏上如今属于他的赤水峰。赤水峰上坐落着一座白玉雕砌而成的宫殿,殿前百层青石阶一半掩在云雾中,神秘恍如仙宫。
钟离净赤足踩在最后一个石阶上,抬眼望去,一白衣少年懒洋洋地瘫在殿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扔着瓜子,挠挠肚皮,脚边滚着两个空酒壶,还有一地的瓜子皮。
边上还有两个巴掌大的小纸人,一个卖力扛着酒壶,一个抱着酒盏,配合着将酒盏斟满。
约莫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两个小纸人都停了下来,而后扔下酒盏,欢快地朝着石阶蹦去。
没一会儿,小纸人就蹦跶到了钟离净脚边,他低头看着两只抱住白色衣摆的小纸人,手指一勾,用灵力将它们托起,小纸人高兴极了,忙抱住钟离净的手指挨挨蹭蹭。
这时,那少年伸手去够酒盏,闭着眼张嘴就倒,结果什么也倒不出来,才发现酒杯是空的,当即小声抱怨起来,“又偷懒了是不是?小心我罚你们啊!赶紧过来倒酒!”
钟离净扫他一眼,将两个小纸人放到肩上走过去,招手拿起地上的酒壶,只闻了一下立刻皱起了眉头,将玉壶里的酒对着白衣少年的脸直接往下倒,后者立马跳起来。
“喂喂!你们纸人造反啦!小心我告诉你们主人……”
酒水当着他的脸倒的,算给他洗脸了,头发和衣襟都湿了大半,他恼火不已要找纸人算账,没成想一抬眼看见的不是小纸人,而是穿着一身碧霄宗弟子道袍的钟离净。
少年僵住不动,不可置信地瞪眼。而方才被他责骂的小纸人,正在幸灾乐祸地挥舞双臂。
“喜欢酒吗,那你对酿酒有没有兴趣,比如泡蛇酒?”
钟离净面无表情地将酒壶扔向对方,少年依照本能手忙脚乱地接住酒壶,像是确认什么似的盯着钟离净看了半晌,而后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去心虚极了。
“主,主人,你回来了。”
钟离净道:“吃我的,住我的,还奴役我的纸人坐骑,让它们伺候你,打扫山上的落叶……蛇妖,我不在时,你过得很舒服吧。”
被道明原形的少年百里雪生怕钟离净真的会丧心病狂地抓他这条蛇来泡酒,小声辩驳。
“我就是闻闻,主人不喜欢酒,我哪敢喝?”顶着钟离净冷漠的眼神,他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发出哽咽的声音,扑通一声跪下。
“主人,我错了!”
手里的酒壶被他扔到一边,他两三步跪行到钟离净脚边,小心翼翼地扯上他的衣摆,仰着一张脸哭嚎起来,“主人啊!二十年了,您老人家总算是回来了啊呜呜呜……”
“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