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女人的呼吸柔和而起伏绵长,谢惊秋眨眨眼,半天没等到什么动静,松了一口气。
想起老师,她稳了稳心神,试探道:“陛下,柳家在扬州一带,可是德高望重的大族...”
说到“德高望重” ,她加重了语气。
“不错。”楚离侧头,一缕乌发蜿蜒在她的侧脸,仿佛勾勒的笔墨。
谢惊秋心跳加快几分,她移开眼,在极致静谧的房间中,慢声缓缓道:“陛下让老师去,是因老师与柳家主是旧识且结仇已久吧,但仅凭老师一人,面对在扬州已成大势的柳家,只是蜉蝣撼大树罢了。”
谢惊秋的语气突然颤抖起来,她阖上眼,似乎有一种无力感在心底蔓延。
老师此去,九死一生。
那在几年前克扣灾粮的官员,其实是柳家的手下。谢惊秋也是通过李清得知的,表面上救济百姓的柳家,背地里却做着伤天害理的祸事。
否则,一向温良的老师怎会与当时的挚友柳家主反目。
“孤的玄羽卫进不去柳家府邸,李清却可入。”
楚离起身走到一旁窗前,长袖遮住大半光线,她似乎是默认了谢惊秋的话。
一只苍白的手抓握上她冰凉的袍角。
楚离转身,诧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半晌,忽而柔声笑了。
“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臣侍可否去扬州?”谢惊秋抬头,一双眼睛原本温和,此刻却无端透出些冷玉光泽,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恳求。
“李清此人,你应比我还要了解她几分,孤要她杀旧友,必先扼住她的软肋。”
老师的软肋是什么呢。
谢惊秋张了张口,无声笑笑。
是她啊。
楚离吻上她颤抖的眼睫,弯下的雪颈如同琼枝,谢惊秋却不知道如何去回应这个人自始自终带有亵玩意味的掌控。
“陛下。”
她突然目光如实质地望向楚离,笑得极其散漫:“臣侍儿时,的确与陛下有过一面之缘。”
楚离的动作顿住。
“不过那时候,陛下疼惜姊妹,主动前往她国为质。”谢惊秋笑起来,眼眸微微弯起,弧度极美,却是讽刺道:“今日,陛下留我于王宫挟持老师,莫不是想起了儿时,才有的主意?”
一双手倏然扼住她的脖颈,窗前玉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将紫炉打歪,满室浓烈的香气在一声轻弱痛呼中瞬间蔓延,几乎浸染人的五脏六腑。
谢惊秋艰涩地呼吸着,她的皮肤本就生的白,是一种瓷玉般的冷雪色,此时被人狠狠扼住喉咙,逼的她脸上泛起一片片血红,如同雨中即将凋零的残花。
“你找死。”楚离冷眼看着她,手下一松,把人甩在地上。
谢惊秋大口喘气,感到眼中有些湿润,她抬起头,声音暗哑道:“陛下此时不杀我,我便自己寻死。”
她赌扳倒柳家对眼前这个女人的重要性。
她,不敢…不,是不能杀她。
江南的女人男人被掠进宫中那么多人,只有她被楚离留在身边,为何如此?今日,谢惊秋全都懂了,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价值。
她是楚离挟持老师,让她为王族忠心做事的工具。恐怕,这件事情,从一开始,便是一场局。
“看在当年的事情上,我不罚你。”楚离蹲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
谢惊秋蹙眉,无数嘶吼声夹杂着刀剑相撞的声音忽然一齐涌入耳中,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披着温和外衣的女人,呼吸一窒。
那是清虚七年。
她不过五岁稚龄。
西夏不断在边疆挑衅,先王楚乾忌惮野蛮外族,日夜难眠,担忧其踏破黎国自勤关,攻入京城。为了安抚西夏,还地疆安定,她竟然将当时唯一的女儿亲自送往西夏为质,直到三年后才接回。
那时,是谢惊秋第一次见到楚离。
女孩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人之气,瘦到脱了皮相,高挺的鼻骨给人一种近似于嶙峋的病弱感,只剩一双眼睛微微发亮,眼尾微挑。
如果不是长期处于饥饿缺食的环境,绝不会把一个原本意气的王女养成这个模样,谢惊秋当时颇觉这个小女孩可怜。
那是她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提着花灯,长而细软的乌发编成长辫搭在肩上,还是年少不更事的模样,本想看个热闹,却不妨遇见了刺杀回京王女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