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爆炸发生已超过一日,总计超过一百人丧命,伤者更是不止三百人。营地东西长约两百米,南北纵贯近一公里,爆炸发生位置乃东部营地最边缘处,靠近山脚,而爆燃的火焰却烧光了整个营地,只留了最南部的十几个帐篷立在地上,烟熏火燎后只剩下一副软塌塌随时要倒的骨架。
按理来说若只是寻常失火引起的爆炸,并不会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因此,无论是谁来到这里,只消看上一眼,都会在心中默默产生些阴谋论。
但到底是何人所做,却谁也无法说清楚。
原本人们因被迫离开家乡而越积越深刻的怨怼在此时终于爆发。失去亲人的伤者,或者正在受苦的伤者疯狂地向长老会的人讨要说法,甚至不顾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也要拎起武器冲向风原谷谷内长老会上层领导所在地。只不过他们冲锋的路上受到了不少来自塔国士兵的阻拦;长老会的人并没有派兵镇压这些百姓,但塔国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斩了几个闹事的环亚人,把他们的尸体吊在雪山沿途的树上,让他们的鲜血浸湿山下的每一片雪花。
在此之后,环亚人好像真的消停了一阵子。
又或者说,人们已经无力动弹了。伤者们根本无法行走,去不了别的营地,只好躺在长老会在此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帐篷里住不下那么多人,伤势较轻的人只能躺在帐篷外,身上仅仅盖了轻薄的被子,或者是衣服,又或者是烧了一半的帐篷布。
没有干净的水,也没有足够量消毒用的火酒以及伤药,许多伤员们只能捂着被烧焦的伤口躺在雪上,用冰冷的雪止痛,丝毫不在意伤口是否会被污糟的雪水感染。
路熹茗刚踏入营地,她所经过的路边就有一个人因过度疼痛而失去了知觉。她直接抛下沈渺,径直冲向那伤者,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伤者双手焦黑,眼睛里都是血丝,瞳孔涣散,鼻里都是黑色烟尘,口中淌出些粉红色的血沫。路熹茗给他把了把脉,重重叹了口气。他的脏器早就衰竭了,凭她,不,就算凭环亚最好的大夫,或许都回天无力。
她忍着泪水回过头来,撞上了沈渺的“视线”。他摸索着蹲下身来,重复了一遍路熹茗的动作,也摇了摇头和她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这三天,到底有多少人得到医治?”路熹茗问,“他伤得那么重,但凡懂点医术的人都不会让他躺在冰天雪地里......”
“长老会准备的大夫实在太少了,也没有什么药,”沈渺略带伤感和自责地回答道,“根本没有人能预料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这里的水都用完了......伤员们没有干净的水冲洗伤口,只能等着感染,发高热,然后......”
路熹茗又看了一眼营地里躺着的大口喘着气试图缓解痛苦的人们,抹了抹眼角,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随后站了起来。
她又开始盘算怎么才是所有人的愿望了,甚至在想是不是需要在此时就做出决定来。为了保持冷静,她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人死不能复生,生命逝去是很悲伤的事情,但不可以因为惋惜这一点而让所有人都困在这一辈子里的二十来年中出不去。
“我想知道最近的河流位置,我们需要许多的淡水,”路熹茗向沈渺要求道,“带我去见你们的顶头上司吧,我要和他谈谈。”
她确实能够操控水,但那也得在有水源的情况下,如果有河流,她不介意多跑几趟,甚至几十趟,一点一点攒够伤员们一周的淡水用量,之后再想想别的办法。
至于要谈什么,路熹茗没有告诉沈渺。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的回话。
沈渺似乎对她的言辞感到意外,迟疑了片刻,却答非所问地问路熹茗:“你去地下城的时候,见到地下河了吗?”
路熹茗皱着眉头品了品他们从见面到现在的发言,开始疑心起来。这沈渺实在是过于在意地下城了,而其他长老会成员,如果根本没有进过地下城,怎么会知道那里有地下河?
当然,有爱人在地下城里,沈渺固然会对此格外上心,但如果把他每一次对地下城的提及当成一种转移话题的手段,似乎也挺合理。
“没有,我没走多远,”路熹茗冷脸说道,声音却尽量保持柔和平缓,“原来那里有地下河?那得赶紧和长老会的人说啊。你的同僚们呢?他们又在哪里?”
“我看不见别人的脸,只能通过声音辨认他们的身份,如果他们不在我身边说话,我就找不到他们。”沈渺是这样说的。
路熹茗彻底决定以后和沈渺少说些话,倒不是她已经认定对方是坏人,而是谨慎些总归是好的,毕竟她不管和长老会,或者是塔国人,都不是同一阵营的。她开始后悔自己曾经暴露了那么多信息,或许是因为她是被他救回来的,有些过于信任救命恩人了。
摸着口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路熹茗吞了吞口水,即使依旧饿得前胸贴后背,她都不太敢吃这馒头,可又怕自己再浪费粮食,毕竟之前已经洒了一碗粥了。
人啊,也是奇怪,一旦起了疑心,之前所有合理的事情都开始变得不合理了起来。如今,路熹茗甚至怀疑那个瞭望站和医疗室都是个圈套,而当沈渺开口问她“怎么了”之时,她甚至向后退了半步。
站定后,路熹茗不疾不徐开口道:“既然地下城有地下河,那么事情就更好办了,只要向他们调些水来,再加些净水剂,大火烧开,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