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金凝却摇了摇头,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路熹茗:“我若是说实话,你会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讨厌?”
金凝踟蹰了半天,才扭捏地回道:“其实,我看到了你全部的记忆......和我刚刚说的不一样,你的所有记忆都是一瞬间涌入我的脑海的,我根本没有办法控制我能看到的到底是你的哪一个人生阶段。但明明我看其他人的时候就不是这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路熹茗彻底愣住了,她很想直接扬手把对方打晕带出这片危险的、全是长老会职员的区域,然后把她囚禁起来等到自己事成之后再给她放出来,省得她会把关于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给说出去。
她牙齿打颤、双手握拳忍了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很有修养地威胁金凝:“你这样真的很没礼貌,很粗鲁,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窥探我的隐私,我会向他们举报你的。”
“你去吧,”金凝笑了笑,笑得甚至很惬意,“我早就不想做这事了,要是能借机让我退休,我超级感激你。可是我也知道,一旦开始帮他们了,我就无法半途而废了。甚至这辈子我都会是长老会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我有家人在这里呀,”她依旧笑着说,“我得让他们过得稍微好一点,哪怕只是分粮食的时候多一袋米,领柴火的时候多两根木柴,都是好的。”
听到这里,路熹茗的气愤竟稍稍被涌上的些许同情取代,她又开始动了“向对方提出自己可以悄悄带他们离开风原谷”的念头,只是想到金凝问她关于如何安排“小小朋友”和“小朋友”的未来这个问题,深感如今的自己实在无能为力为那么多家庭负责,只好抿抿唇说了句“抱歉”。
“这没什么,”金凝走回了座位,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路熹茗坐过去,“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况且,只要他们还能记得我,我们就还是一家人,就还有回去的可能。”
路熹茗婉拒了她的好意,依旧站在原地,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金凝只好撇撇嘴,收回了手,又开始掏起了烟斗来。
可她火柴盒里的最后一根火柴已经被用完了,她只好皱着眉把火柴盒随手朝桌子上一扔,自暴自弃地抹了一把脸。
其实路熹茗并不是怕她,她只是时刻注意着帐篷外的动静,好在被发现之前随时离开。
“算了,大不了一会儿隐身。”她注视着金凝,心里默默做了决定,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金凝低着头问路熹茗,“你的经历实在是让我无法理解,我猜你可能是神吧,或者是什么类似的存在,如果你真的是神,可不可以让我忘记我所做的一切?这就是我的愿望了。”
“怎么样都好,重新活过也好,”金凝眼中的泪光在幽微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但我却怎么都洗不去自己的记忆......”
“对不起,我办不到.....”路熹茗摇摇头,“我不是神,我也做过很多没办法原谅自己的事情......而且,我没办法只让你一个人重新活过,我只能让所有人一起重新活过,可到时候你认识的人或许就不会再认识你了。”
“好吧,这都是我一厢情愿,”她勉强自己笑起来,“好吧,好吧。”
路熹茗看着她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心下不忍,于是又开始尝试安慰她:“其实你也说了,洗去记忆都是他们自愿的,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对啊,即使被送来风原谷他们别无选择,但保留记忆却是可以选择的,为什么这些人要选择忘记过去呢?”
“你刚刚明明也想忘记过去......”路熹茗苦笑着提醒她,“总有人在家乡过得不开心,所以想要一个新的开始,但也总有人想要坚守自己的那份记忆,用尽一切办法回到家人和朋友身边。”
路熹茗的话没能抚平金凝心中的伤痕,她抬起头来看了路熹茗一眼,随后便开始烦躁不安地一手拽着自己的额前发,一手把文件袋里的纸拿出来翻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你是我,你应该也会有和我相似的想法。每天我都坐在这里,看着他们眼中充满着哀伤走进来,又像一张白纸一般被抬出去。每当我走在路上,对上那些人的视线,我都会觉得他们已经死了......你那个小朋友的父亲我也见过,他明明那么爱自己的妻女,明明......”金凝揪了一根头发下来把玩着,将它打成结,可即使这样还是没办法缓和她内心激动的情绪,“你知道吗?他们口口声声、那么坚定地说着‘我愿意’,如此一来,我连责怪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