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拂过,干燥的土腥味钻进鼻腔,郁黎担心地看了眼靳一笛,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屈起指节,扣了扣已经被压到变形的木头门板。
屋内很快有人应声,拖沓的脚步由远及近,一阵嘎吱声后,年逾七旬的老人佝偻着后背站在门槛那端,眯起眼睛,努力判断到访者的身份。
“奶奶您好。”郁黎弯下腰,主动打招呼,“我们是B大的学生,来丘定村进行调查,您方便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听清他的话,老人绽开笑脸,亲切地拉住郁黎的手,又仰头望了望靳一笛:“方便,方便,你们进来吧。”
年代久远的土屋棚顶低矮,光线昏暗,郁黎微微屈膝,被老奶奶拉着走的同时不忘回头提醒靳一笛小心磕头。
靳一笛比了个ok的手势,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指指调查表,然后手指对着他和老奶奶划了两下,挑眉询问他能否理解自己的意思。
懂了,郁黎点头。他负责和老奶奶沟通,靳一笛负责把看到的记录下来。
穿过简陋的、只有一个破烂铁炉的厨房,老奶奶带着他们来到土屋唯一的房间,用小扫帚扫了扫低矮的土炕边缘,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又念叨着去柜子里找吃的。
郁黎不忍心拂了老人家的好意,坐在炕边,看靳一笛神情严肃地走到窗前,用手指碰了碰已经开裂的木头窗框。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老奶奶从塑料口袋里掏出几块面饼,放在郁黎手边,“一会儿我去种植园那边给你们摘点果子,你们别嫌弃。”
“您不用忙活。”郁黎抓住机会,拉着老奶奶坐下,切入正题,“我们想和您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您配合我们给出回答,好吗?”
老奶奶笑得慈祥:“好,好,我一定配合。”
郁黎抿了抿嘴,想到昨天晚上看的那则报道,有点不忍心开口:“您家里有几口人?家里一年大概有多少收入?”
“就我一个。”老奶奶竖起根手指,面上仍笑着,“老伴儿没得早,孩子外出务工遇到意外,也没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郁黎开始后悔自己过于直白的提问方式,把视线默默移到墙角,屏息缓解鼻腔的酸涩。
“抱歉。”靳一笛走到他旁边,用腿轻轻碰了下他的膝盖表示安慰,替他圆场,“让您想起伤心事了。”
“没事儿,都过去很久了。”老奶奶指着远处,“这几年村子里搞开发搞建设,我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咯!”
哪里好?郁黎心里难受得厉害,根本不敢转过头去看老人家的表情。
偏偏老奶奶掰着手指细数:“我们这些孤寡老人干不动活了,家里的地要么空着闲着,要么租给同村的人,一年到头也换不来几个钱。可是自从那个什么乡村建设的政策下来之后,我们的地都集中规划,变成果园、变成农家乐,我们能拿到的补助也变多了。”
“那您现在每年能有多少补助呢?”靳一笛顺着话茬提问。
“三千多块。”老奶奶满足道,“李主任当初替我们争取了很久,能拿到这个数目多亏了他!”
听到前半句的数字和后半句的李主任,郁黎心头一紧,猛然抬头,和靳一笛对上视线。
相比起他的震惊,靳一笛眼中更多的是平静的杀意。
又问了些基本情况,两人从老奶奶家出来,站在泥泞的窄路上,一时间相顾无言。
“三千块。”郁黎把刚才在老奶奶家的录音录像上传到云端,从鼻腔挤出声冷哼,“李福贵也真敢编。”
“老年人不懂这些。”靳一笛在调查表上写下大串文字,看了眼时间,“李福贵竟然还没联系我们,有点反常。”
“抓紧时间吧。”他摸了摸手背,走向另一间土房,“这几家都要走访,你留好证据。”
“好。”郁黎注意到靳一笛的小动作,看到他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红疹,“你过敏了?”
他从背上取下书包,翻出隔层里的小药盒:“专门治灰尘过敏的药,你先吃一颗。”
手边没有水,靳一笛仰头把药咽下去,斜眼瞥了下郁黎:“连这个都准备了,还随身带着?”
郁黎张了张口,没等出声,便听到由远及近的嘈杂叫喊。
“在那边在那边!”
“看见了,快上!”
他循声望去,看到大批手持木棍肩扛锄头的村民正越过荒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奔跑。
“怎么这么多人?”郁黎抱紧怀里的书包,紧贴在靳一笛身边,“他们是来捉咱们的吗?为什么啊?”
“谁知道。”靳一笛往前站了半步,把郁黎挡在身后,侧着脸叮嘱,“给带队老师发个定位,一会儿看情况不妙,马上打电话报警。”
转眼的功夫,几十个人便来到两人面前,气势汹汹地排开队形,把两人围在中央,断绝所有退路。
预料中的危险终于降临,郁黎反倒平静下来,扫过一张张充满怒气的脸,凭着优秀的记忆力辨认出每个人的身份。
种植园园主、农家乐员工、食品加工厂的流水线工人……
为什么在前几天还笑容亲切地和他们讲述生活转变的人突然变成陌生的样子,露出狰狞的獠牙,举起刀刃挥向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