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里安装的是声控灯,大楼物业充分考虑突发使用的需要,灯泡采购了亮度最高的品类,乍一进入楼梯间里,祁纫夏就被过分明亮的灯光晃到了眼睛。
“想问什么?”她用力眨了眨眼,甩脱不适。
谈铮盯着她,足有五六秒没说话。
祁纫夏没了耐烦:“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作势就要转身。
“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谈铮的质问在身后响起。
祁纫夏顿住了脚步。
“你居然也会偷听?”她转头意味深长地打量眼前人,“这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做派啊,谈总。”
谈铮此刻的脑子里,全是那句“和他在一起有点好处”,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不顾一切地追问:“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祁纫夏轻吐一口气,像叹,又像笑,“你既然都已经听见了,又何必再来问我?是啊,我确实为了摆脱祁家的冷眼才和你在一起,你满意了?”
“公平一点吧,谈铮,凭什么只允许你有私心?”
她的话如同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刺进谈铮的心窝。
“……私心?”他不敢置信地喃喃,“我一直以为,当年是我完完全全地愧对了你,可是你现在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竟然是因为祁家?!”
祁纫夏的眉心瞬时蹙紧,话里更是毫不留情:“你难道觉得你是受害者?谈铮,你清醒点,如果你没有答应和祁越的那个狗屁赌约,我能有接近你的机会?”
她说着,简直要气极反笑,“你也应该谢谢我吧,如果没有我的配合,你赢得了?”
楼道里空旷,回音余响,久久不绝,就连相邻楼层的声控灯都感应亮起,莫名显得滑稽——演员已经粉墨登场,灯光却才姗姗来迟。
谈铮注视着祁纫夏的眼睛,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真讽刺啊,他想。
明明知道这注定是一场必输的论辩,却依然不死心,非要让她和自己说个清楚。
现在,话已经摊开到了明面上,不肯相信的人,却还是他自己。
也许这就是说谎的代价。
谈铮不进,祁纫夏亦不退,无声的对峙展开,说不上谁是赢家。
倏然间,声控灯熄灭了,只有墙角安全通道的标志,幽幽泛着绿光。
浓重的黑暗里,谈铮认命地闭上眼睛:“今天的话,我当做没听到。”
最终还是他先低头。
这声音太轻,轻到不足以在黢黑的空间里激起一丝光亮的波澜,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祁纫夏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几个片刻,她也生出一丝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和谈铮刚重逢不多久的时候。
那时,她从不觉得真心也能作假,人为的巧合被当做神明的天意,命运也来敲她的门。
“随便你。”祁纫夏轻声说。
楼道里的黑暗并不纯粹,眼睛适应之后,便能在虚空里描摹出对面人的大致轮廓。
祁纫夏知道,谈铮正低头凝视着她。
幽闭的空间,两人独处,这样的氛围里,最容易滋长出不该有的暧昧。
祁纫夏不禁回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有些昏了头的夜晚,她不计前嫌地允许谈铮来吻她。
在那个深长而迫切的吻里,她能感觉到谈铮的投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在某个时刻,蓦然睁开了眼睛。
唇上的热切和大脑里的漠然深深纠缠,注视着面前放大了数倍的脸,祁纫夏终于明白,游离在对方浓重的情绪之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原来六年前,谈铮也是这么看着她的吗?
“你不用假装大度。”
她伸手拽住谈铮的领带,强行使他弯了脖子,低下头来听她说话。
“要恨就恨吧,我不在乎。”
*
从大厦出来,谈铮近乎麻木地开车上路。
祁纫夏、祁纫夏。
那个名字,那张脸,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盘桓不去,是他具象的死穴。
心事满腹,他根本不知自己的目的地何在,绕着市中心毫无章法地兜了几个圈,最终停在一条路边。
招牌晃眼,五个英文字母组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再熟识不过的单词——
Later。
刹那间,一种兜兜转转回到起始点的荒诞感,狂烈地涌进谈铮心里。
他开门下车。
刚走进店里,迎面而来的就是眩目迷离的灯红酒绿。这会儿正是酒吧生意刚开始的时间,为了热场,店里放了首节奏感强烈的电子舞曲,混着男男女女声浪极强的大笑尖叫,几乎能撕裂外来者的耳膜。
Later在黎川经营至今,仍未易主,老板依旧是祁越的那位生前好友。如今回看,他的这番创业其实创出了点名堂,Later酒吧现在已是不少黎川探店博主的打卡地,尤其是店内最新推出的特色调酒“落日公园”,销量已经连续上涨了好几周。
躲开一楼的拥挤热闹,谈铮径直上了二楼,在吧台寻了空位坐下。
调酒师上来问:“这位先生,请问想喝点什么?”
他朝着一旁的酒水单示意,“可以看看我们的销售排行榜,都是顾客真金白银选出来的哦。”
谈铮拿过酒水单,从上往下扫视。
酒饮的名字都取得好听,不过也十分抽象,单从字面上看,根本猜不出它们本尊口感如何。好在,底下贴心写了标注,成分、度数,一览无余。
谈铮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销量排行的最末位。
——仲夏夜之梦。
伏特加、白朗姆、金酒、龙舌兰,外加甜橙利口酒和柠檬汁,度数快有五十。
“这个,很少人点吗?”谈铮指着那个名字问。
调酒师接过来看了眼,会意地笑:“这款酒的度数太高了,能接受的客人确实不多;再者,它的风味比较适合夏天,现在才三月份,还没到销售旺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