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的确是种味道很重的料理,即便屋子里的新风系统一直在运行,但乍从屋外进入室内,还是能隐隐闻到一股残余的食物香。
进门处,谈铮看见地上散落好几双室内拖鞋。很显然,是招待过朋友的痕迹。
“送给你,”他首先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乔迁礼物。”
祁纫夏的眼神在他脸上游走片刻,伸手接过。
“谢谢。”
她看也没看,随手放在了门边的柜子上。
然后转身往屋子深处走。
谈铮凝望那道窈窕的背影,不知怎的,竟在门口怔忡了许久。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这应该是允许进门的意思。
仔细算来,抛开少不更事时,误打误撞地陪祁纫夏过生日那次,今天才是谈铮的第一回登门拜访。
意识到这点,谈铮居然感到几分局促。仿佛他不是访客,而且初初登台亮相的演员,幕布一拉,灯光一打,千百双眼睛聚焦过来,他却还未换好行头。
好在这里没有观众,唯独一个不怎么买他账的祁纫夏。
他只希望自己不要演出一场默剧。
沙发扶手上,随意地丢着一件羊毛开衫外套,绿和紫交错的菱格花纹,颜色浅淡,搭配却跳脱,毫无疑问是祁纫夏的衣服。
谈铮的视线落在上面,几度想伸手把衣服折叠整齐,最终却被心头的顾虑挡了回来。
以他和祁纫夏目前的关系,她大概不想让自己碰她的衣服。
可他们目前的关系……
又是什么关系呢?
谈铮低头,抿唇陷入了思索。
这种思索却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他忽然听见,背后主卧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淋浴的水声。
门扉紧闭,灯光之下,金属门把手的光泽冷淡,锐利得仿佛能刺伤眼睛。谈铮怔然坐在原位,浑身关节如同生了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这种时候再谈自适,无疑是天方夜谭。
谈铮逼着自己正襟危坐,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
可是声音的传播从不因个人的意念而改变,恰恰相反,他越是努力地无视,忽急忽缓的水声,就越是钻进他的心里,像一条危险又漂亮的蛇。
花洒固定在头顶,热水从出水孔中喷洒出来,温柔的水流裹着身体的每一处,格外温暖舒适。
祁纫夏洗得很快,擦干身体换好衣服出来,一看时间,才过了十分钟。
打开主卧房门,她下意识地往客厅里看去——
竟然没有人。
这就走了?
祁纫夏多少有些失望。
她摇摇头,正准备去看看被搁置在进门处柜子上的东西时,余光忽然瞥见阳台上的一抹暗色身影。
那凭栏而立,略显几分萧索的背影,不是谈铮又是谁。
也许是阳台门的隔音太好,也许是谈铮正在走神,对于祁纫夏的接近,他竟然毫无觉察似的,动也没动一下。
祁纫夏见他手里闪着一点猩红的光,原以为他占着自己的露台抽烟,顿时觉得不悦,但再定睛一看,原来只是锨着打火机的盖子,并未见香烟的踪影。
还算有点眼力见,她想。
咚咚。
她敲了两下玻璃门。
谈铮闻声回头。
“怎么出来了?”祁纫夏推开门,抱着胳膊问他。
谈铮的表情看不出异常,只是声线比平时低哑:“想透透气。”
夜风正盛,争先恐后地涌进室内,把祁纫夏鬓边的发丝吹得上下翻飞。她伸手拢住,恍惚中生出些许错觉——迎面而来的风里,好像带着谈铮身上的气息。
“外面风大,”谈铮把打火机放进上衣口袋,走回室内,顺手关了门,“当心着凉。”
洗过澡,祁纫夏身上已然换了一件衣服,是和先前那件款式类似的修身长袖衫,墨绿颜色,极衬肤白。
踏进室内地板的那一刻,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某个瞬间,谈铮似乎闻到了她颈间留存的沐浴露味道。
是浅淡的柠檬香气。
清新、纯净,像生命中无数个夏天的开端。
谈铮被这种气味绊住了脚步。刚才在室外吹冷风才平息下来的心绪,忽又有了波澜。
他知道,现在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绝不该起任何的绮思,可是偏偏就有一股缠念,混在他的脉搏里,不循常理地拨动理智的弦。
眼前骤然一暗。
祁纫夏关了餐厅的灯。
她喜欢昏暗胜于明亮,平时独处,一般只开一盏桌上的灯,无畏地后背留给黑暗。那盏餐厅的顶灯之所以打开,还是徐今遥抱怨十二月天黑得早,想让屋子里亮堂些。
随着开关按下,客厅沙发旁的那盏落地灯,便成了室内唯一的光源。
祁纫夏走过去调节亮度。
受到什么感应似的,她抬眼,望向还站在阳台门边的谈铮。
他今天的大衣是极接近黑色的深棕,内里叠搭略浅一度,几乎能和背景里的夜空融为一体。
昏昧的光线,使得他眉眼间的阴影愈深,莫名地让祁纫夏想起,曾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谈钧。
都说谈铭才和谈钧长得像,可是此时看来,那副厚重而深邃的骨相,其实眷顾得很平等。
“……谈铮。”
她启声叫他名字,好像在念一个陌生的名词。
谈铮脑海里的弦快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