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滑稽极了。
察觉到来自别处的注视,祁纫夏抬眼,分出一瞥。
仅仅只是一瞥。
不拖泥,不带水,像在看一团透明的空气。
她脚步停顿的时间,大概需要用毫秒来计算,然后头也不回地,和谈铮错身而过。
留下一阵盈满浅淡香水味的风,把他和氧气隔绝。
时间如同静止。
谈铮在原地伫立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以为地球已经进入新的纪元,人类历经轮回,站在此处的他,已不是原来的他。
左胸口处,心脏位置,传来刮骨剜肉似的疼。
提醒他:这不是梦。
*
包间里,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祁总,那咱们就算是达成长期合作的意向了,”坐在祁纫夏身边的短发女人含笑说道,“我等着你们拟好协议,等法务确认过没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祁纫夏刚和国外供应商谈完,此时才回来落座没多久。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出乎她的预料,但仍然笑着举起高脚杯说道:“感谢刘总的信任。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
正事谈妥,桌上的氛围也渐渐趋于松弛。刘总身边坐着她的秘书,起身帮忙倒酒时,无意中说了句:“我刚才上来,好像看见凯发建投的黄总了。”
萃华庭本来就是商业性质的会所,黎川本地生意人商谈事情,往往首选此处,见到某公司的老总并不奇怪。刘总的秘书之所以特意讲起,是因为她们公司和凯发建投曾有几次合作,也算是熟人。
刘总果然顺着她的话往下问:“老黄也在?他这是又有新项目了?”
秘书托着醒酒器,笑着摇摇头:“我看未必。黄总那么精明的人物,怎么可能有心做慈善。”
“做慈善?”祁纫夏有些不明所以,“这话怎么讲?”
“还不是思博的事。我听说,思博的谈总正在争取他们的注资,专门约了今天的饭局。”
刘总吁叹道:“看来,他们是真的碰上难关了。不过要怪,也只能怪谈铮自己。步子走得太大,心太急,难免左脚绊右脚。”
她重新对祁纫夏举杯:“我还是比较欣赏祁总的作风,稳扎稳打,不冒进。”
祁纫夏微笑着和她碰杯。
结束饭局,祁纫夏坐进汽车后排,席间滴酒未沾的程影为她开车。
“您需要醒酒药吗?”
程影见她上了车之后一言不发,以为是刚才喝多了难受,于是问了句。
“不用,我没醉。”祁纫夏额头抵着窗沿,声线如常。
今晚喝的都是红酒,度数不高,况且一桌七八个人,总共也才开了两瓶,对如今的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黑色的车身融入夜色,钢铁划破空气,摩擦出隐隐的啸鸣。祁纫夏沉默了几分钟,忽然开口问:“程影,你觉得,凯发建投愿意投资思博可能性,有几成?”
程影思考了片刻,言简意赅道:“很低。”
作为祁纫夏的秘书,在面临老板偶尔出其不意的问题时,程影会稍微揣测,她是真的想听别人的意见,还是只想往心里天平偏重的那侧,再添一个砝码。
事实证明,情况一般是前者,所以程影在说出内心所想时,并未琢磨太多。
但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祁纫夏的下一句话。
她疑心自己答错话,不禁往后视镜瞟了眼,正看见祁纫夏低垂眼帘,似乎在思索什么。
难道,老板想帮助思博融资?
程影在一个红灯前踩下刹车,心里猜测。
这个红灯的时间很长,长到足够程影整理措辞——如果自己所猜成真,应该如何圆融地应答。
直到信号灯由红转绿,祁纫夏终于启声。
“有件事,要交代给你,”她说,“去把思博合作过的企业名单整理出来,按照项目大致的金额做个排序。”
这事不难,程影立即应下:“好,我明天就办。”
“还没说完,”祁纫夏不疾不徐地补充,“我叮嘱过吴奇,留意和思博有接触投资公司的消息,到时两份名单整合之后,我要约见一部分人,你帮我去联系。”
程影略有些疑惑,但还是答应道:“好的祁总,我这几天会多和吴总联络。”
车窗外,灯火霓虹飞快地倒退,形同鲜艳昳丽的光轨隧道。祁纫夏的眼底,却是一片浓黑。
谈铮,也会有向人求帮助的一天?
那她当然要把他的路……
一条一条地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