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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星陷孤城 一星流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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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道给我,倒是简略许多,只夸了郡夫人樊氏的增粮义举,没提江三爷在户部门前那惊天一吼,最后大度赐下封号“静贞”。

领旨谢恩后,我悄声对江恒玩笑:“圣上是多喜欢这个‘静思己过’,刚给你摘下,又给我戴上。这俩字怎听怎像是敲打我呢?”

“是应敲打。”江恒亦附耳调侃,“若是加封‘虎贲’,恐怕你下回,便要斗胆枪挑殿前司了。”

“七爷但有吩咐,三儿就去撂一枪试试。”我挑眉眨眼。

“如此,已很好。”江恒轻抚我额发,“请命赈灾时,便知会如此。如此,已很好。”

我笑捏他鼻子:“树,你当真要成仙啊?”

既然得了封,自然还需进宫谢恩。我这小小外命妇,照常没资格面见太上圣德道君皇帝,只能随靖亲王从宣德门入,经过漫长宫道,入右掖仪门,听宣后,便入垂拱门,跪在垂拱殿外叩谢天恩。

皇帝只宣儿子进殿,我只得老实巴交跪在七月初的日头下,亏得江恒让我在膝上偷绑软垫,热虽热了些,膝盖倒不算太受罪。

跪候良久,隐约听江恒道一声“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紧接着便是杯盏碎裂声。

我心惊肉跳,抬头一观四周站立如林的禁军,不敢妄动,急得直挠指头。

出门前,江恒在两本奏章间反复权衡,最终拾起那本半寸厚的奏章揣入袖中,面沉如水携我入宫。

他向来行事折衷过度,可自从那帮奸臣拒开太平仓,他已屡有激进之举。我原只当他是受我鼓舞,终于强硬起来,十分欣慰,可如今跪在这高墙重围的垂拱殿前,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竟是先怂了。

又不知过多久,日已西斜,终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不敢抬头,斜眼瞄见江恒退至我身侧,跪地磕头。

“儿臣谢父皇恩典!”

我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叩谢,好在他偷偷携住我的手,心中方觉稍安。

退出垂拱门,还未出右掖门,仁明殿却又宣召我。江恒轻叹一声,无奈领我前去。

皇后依然面带病容,脸色也不大友善。我叩完大礼,她也不免我礼,只对江恒道:“恒儿,扶英得了件稀罕物,正邀你去赏鉴呢。”

江恒不起身,跪在我身侧道:“母后,樊氏对儿忠贞不二,无论何事,她绝不会对儿有丝毫隐瞒。”

皇后语塞半晌,只好让江恒在一旁坐下,转而肃然问我:“樊氏,你可知‘静贞’何意?”

我匍匐叩首道:“静,乃娴静。贞,是忠贞。”

皇后声音一凛:“那你可当得起此二字?”

“只能当一半。家父苦守寒关,忠贞侍主,家训自不能忘。妾身出边塞,自幼少习教养,行止粗野,‘静’,当不起。”我又叩一首,“但既蒙圣恩,赐封‘静贞’,妾自当以此勉励,认真学。”

我态度前所未有的端正,皇后也无从挑剔,欲言又止看了眼江恒,顾他面子,只能提点我道:“既知当之有愧,今后更需静思自勉,安守本分,尽心侍奉靖王。”

“是。”我又磕一头。

皇后这才免我礼,却不赐座,自顾与江恒闲话起来。

我知他还需依仗国子监,不便过度忤逆这多病的养母,只能再苦一苦跪麻的膝盖,耐着性子站在一旁。大概又是顾虑我在场,母子的体己话说不痛快,干干巴巴,尴尴尬尬。亏得酉正将至,宫门即将落锁,皇后这才恩准江恒领我回府,又吩咐我五日内抄十遍《女诫》送进宫来。

抄便抄吧。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顺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叔妹第七……我都抄得倒背如流,除了练个手稳,还能有几个用?

皇后自然心疼儿子,照常赐下轿辇,不过刚出仁明殿门,他便说想走动走动,下轿扶住我:“受屈了。”

“早知这护膝再加厚半寸。”我悄声玩笑。

宫中不是闲话之地,腿已跪僵的难兄难弟只能搀扶着漫漫而行。夕阳在朱墙上拉出长长人影,压抑深宫中,仿佛因有人相伴,倒显得分外安谧。

终于走出宫门,刚进马车,江恒便要替我揉膝盖。

“哪儿那么娇气?”我嘴上拒绝,身体倒是舒服往后靠,“瞧今日这架势,王妃我是别指望了。”

江恒轻柔捂暖我膝盖:“此生唯你,他人皆不可。”

“你不出息,那倒没事。如今出息了,圣上哪日高兴赐个婚,还能抗旨不成?打架不嫌兄弟多嘛,来个江二也好。”我撇嘴一笑,又打探问,“方才那杯子一砸,当真吓死我了。他没罚你吧?”

江恒沉默难答,似有沉沉心事。

“有事你得跟我通气啊。咱可不是寻常兄弟,已是生死袍泽了。”我拍他肩膀,又见他眼含不满,改口道,“夫妻,夫妻。夫妻之间可不能有事隐瞒。”

“前途未卜,徒令宝珠担忧。”江恒轻抚我脸颊,黯然微笑,“受屈了。”

其后自然是抄《女诫》,江恒说不打扰我抄书,办差回府后多在清英斋看书,就寝时才来卧云阁。不曾想我这书还没抄完,他那边竟又出了变故。

当日江恒上朝后,不多久莫问便慌慌张张回来汇报,说他被请去大理寺,协助调查赈灾贪腐案。

我心头一凛:“谁贪了?”

莫问哭丧脸道:“说是……王爷贪了,圣上发好大的火!”

妈的,这群杀千刀的狗官,卸磨杀驴未免也太快!

我正待想办法,莫问又道:“王爷让夫人不要忧心,安心抄书就是。”

我皱眉问:“他什么意思?”

莫问光是摇头,我急躁得在屋中踱步两圈,挥退他,又坐回书桌前,挠着指头不住思量。可此事我当真无计可施,再胡奔乱撞,保不齐还会惹出祸端。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召来范九月,吩咐道:“事太突然,你尽量查查线索。”

范九月领命退下。我烦躁不堪乱揉眉心,再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字,只想冲到仁明殿,将这些纸全扬了,大骂一声: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顺第三,抄这些有个屁用!我就是刻成碑,能救你儿子命不?

午后范九月来报,这案子是御史台所参,说江恒借灾挪用公款,数目倒是不太大,只有三千两。

呵,三千两?一国亲王,缺你那三千两花?这回赈灾都不止贴出去这点钱!

“再查。”我厉声吩咐,“查清楚到底是谁捣鬼。”

心急如焚候至酉初时分,范九月还未归,倒是江恒先回府。我忙奔过去问:“查清了?是谁栽赃你?”

“无事,只是协助调查,明日再去便是。”江恒淡然问,“《女诫》抄得如何?”

“我哪还抄得进去?”我急道,“这次咱可得罪不少人,合计合计,我能帮上什么忙?”

“无妨。贺侍御忠正无私,深得父皇信赖。既有贪腐,他理应弹劾。”江恒垂眸而笑,“我确也瞒藏账目,弄虚作假。”

我听出弦外之音,惊疑万分:“你……不是告过御状?他怎还……”

“势单力薄,不如激流勇退。”江恒轻抚我额发,淡笑中藏满苦涩,“那日得旨,我便知,前路已断。既如此,不如……自退吧。”

我只觉嗓子堵,心里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江恒轻轻搂住我,在耳畔轻叹一声:“恒无才无能,无力助你一展抱负。还望……宝珠谅解。”

我埋在他怀中,捏拳咬牙,指甲深嵌掌心,最终将那兵法一字一字从脑中挖开,一字一字从嘴里吐出,再一字一字从喉咙里咽下:“敌,则战,少,则逃。知胜,方可战。你做得对。”

“嗯。快去补上今日抄书吧。”江恒微笑叮嘱,“我先去清英斋看书,晚间再来。”

我点头应下,回东暖阁加紧抄书,抄完今日两遍,提笔停住,墨在笔尖悬坠半晌,最终,滴落在“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之后。

晕开一团,瞧着真丑。

我就着那滴墨,心烦意乱,写下一个刀劈乱砍的“兵”字。

《女诫》其八,兵也。樊爷爷自创。

大逆不道,赶紧烧了。

次日,江恒自是不紧不慢,前去大理寺“协助”调查自己的贪腐案。这回倒是奇,大理寺客客气气,每日申时他就可优哉游哉回府,清清静静在清英斋看书,第二日再去坐着喝半日茶。

查来查去,案子雷声愈大,诸多官员都为这区区三千两轮番去大理寺喝茶闲聊,先去的尚有雨前龙井品尝,后去的只能屈尊降贵喝那淡到没味的双井茶。据传,还有两个白胡子绯袍,不知是为抢茶喝还是别的缘故,竟然在后堂略展拳脚。

最终,大理寺大约是心疼飞速消耗的茶叶和打碎茶盏,狗急跳墙将朱易知的几个门生与亲戚咬出来。劳苦功高的朱相见势不妙,惶恐伏阙请罪,自请贬官。

这对君臣齐心为国,向来是大梁一段佳话。皇帝念其恪勤忠诚,只罚他一年俸禄,不过余下那些牵连其间的官员,倒是贬斥了一大片。

说来也怪,大理寺分明已因赈灾贪腐案焦头烂额,偏还腾出空闲,审完年初枢密使张颐杖杀奴仆这件冤案,还了张大人清白。皇帝为安其心,拜张颐为相。

如今,大梁已是三相并立。

至于这贪腐“首恶”的靖王,最终定案为救灾心切,擅挪款项以应急需,并非中饱私囊。

定案次日,圣旨便至,先斥靖王“未及奏请,擅动公帑,罔顾国法”,转而又称“念尔初衷纯良,不予深究,以彰宽仁之治”,最后宣“今忠州之地,霖雨连绵,堤防告急,尔既职司工部,着令明日赶赴忠州,督修河渠,将功补过,如有懈怠,必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内侍官宣过圣旨,又传口谕:“路途遥远,灾情危急,不得携女眷赴任。”

领旨谢恩后,我瞧不惹像是气得想跑去宣德门外骂人,真是个忠仆。江恒却只是默然良久,摇头一笑,独自返回清英斋,吩咐不得相扰。

入夜时分,他大约是闭门念过一万遍《常清静经》,心绪终于纾解开来,命人在卧云阁院中摆上小几,与我把盏惜别。

我竖指而摇:“你喝。我断酒一年,以茶代酒。”

江恒含笑碰盏,悠闲慢饮。

我见他神色疲惫,便打趣道:“从前总想出京,如今一去千八百里远,可算是如愿了?”

江恒淡然而笑,并未作答。

我又忧心叮嘱:“你远游在外,我不放心,西北小子你都带去。别推拒,我就在王府闭门不出,外头都是侍卫,西虎堂还有三十个武师,我一人能当百,不成问题。你那三脚猫功夫,至多打几个民夫,遇上山匪流寇可跑不掉。护卫都是领响吃饭,靠不住,你不带自己人,我睡不着。”

江恒思量片刻:“好,我带几人随行便是,但你需留下得力干将,如若不然,我亦寝食难安。”

我合计一番:“成,敦石头和范十月留下,你带范九月走。她是斥候营出身,功夫比我高,老爹私自调她出来,假作侍女,实则是暗卫。你可千万别怜香惜玉,该用则用。靖王殿下,妾身这算是把家底全交代了。”

说罢,我笑着一摊手。江恒亦是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置于我手心。

我定睛一看,这是一枚……白玉簪?样式古朴大方,只是形制怪诞,簪身雕作六寸长枪,枪缨流苏上系一对阴阳鱼。

“时间仓促,打磨不甚细致。”江恒含笑望我,柔声问,“可喜欢?”

我仔细端详簪子,又观他略显疲惫的面容,讶然问:“你这段时日,是躲在清英斋熬夜磨簪子?”

江恒倾身靠近,轻吻我面颊:“可喜欢?”

我扭头嗔他一眼:“枪就枪,挂阴阳鱼做什么?要我跟你上山当道姑啊?”

“狸奴儿自谦为炭,黑炭白玉,不正恰如一对阴阳鱼?”江恒附在我耳畔,低语轻念,“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相济,万物乃昌。”

我心领神会,指尖从他衣襟划过,慢条斯理捻下根猫毛,轻轻往他颈窝里一吹:“仙儿,你这是要与我论道?”

哎,这临别一夜,正事没说上几句,净去论道了。

(卷一·怡堂燕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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