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们“嘿嘿”应是,我见范十月没说话,便道:“十月,你年长稳重,内院你妹替我照应得好,外院你得做好这副头儿,别叫这帮小子闯出祸来。”
范十月应是,我站起来道:“比划两招,活动活动。”
范十月还待犹豫,小子们却在旁起哄,我也架好了势,他便勉为其难应招。
几招下来我就知自己生疏,好在范十月懂事,自败一招。我又唤陈天水来练练,这小子比我还生疏,该揍。
比划过两场,筋骨活动开,心里也舒坦了,只身上又腻一层汗。这鬼东京,夜里也这样湿热。
打发小子们回去歇着,我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卧云阁,自去后房烧水洗澡。
范九月警醒,立刻出门来看。我对她挑眉,轻声问:“你哥功夫不错,练几年?”
“八年。”范九月答。
我又问:“怎么你叫九月,他年长,反叫十月?”
范九月只对我低头抱拳,不作回答。
也对,这两员干将,论理还是老爹的兵,只暂借与我用。
利索冲洗完,我自回屋,哼着调子上楼。我打赌这神仙听见了,愣是装睡。他竟不怕我去偷人?还是默许我去偷人,顺带借个种回来,彻底把无后这件事解决掉?
总觉他还有事隐瞒,我得再试他底线。
晨起时我赖床补眠,没顾得上试他态度,不过再后几日到约定他“侍寝”时,他却称病不来。
那他必然知道我那夜出去过,心里不舒坦。这都不来兴师问罪,是还有什么我所不知的把柄,捏在我手里?
那我可不客气,陈天水说今夜榆林巷瓦子里要来几个名角耍杂技,离藩衍宅不远,不看可惜。
于是当夜我又溜出府,先去西街换身男装,再让陈天水领路。刚到街市上,四处灯火通明。这东京城没宵禁,半夜竟这样热闹?
两厢一比,那静王府与其说是个道观,不如说是座活坟!
街边夜市人来人往,当街有卖各色小食,许多我都不曾见过,一路问过去,有旋煎羊白肠、滴酥水晶脍、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水晶皂儿、间道糖荔枝……还有那日早市上李管事不让我买的瓦瓮肉,原来叫杂燠,油封的肉,半夜吃起来倒有些腻。
我俩在夜市逗留不前,吃得油光满面才晃悠去榆林巷,节目已至尾声,有个叫没勃脐的艺人做筋骨上索杂手伎。一根绳索悬在两栋楼间,没勃脐就在细绳上翻滚跳跃,时而还故作失误,像要掉下来,引得众人一阵惊呼,又接连叫好。
我几时才能练得成这等功夫啊?
看完这场杂技,已近四更天。东京人竟是不睡觉的,又散去别处玩乐。
我不敢再耽搁,只能留恋不舍回静王府蹲牢,补过半日的眠,下半日坐也坐不住,只盼天快些黑,好再翻出去玩。
当夜江恒没来侍寝,卧云阁众人刚睡下,我便换上昨日带回的男装,轻车熟路溜出去,想到西生爱甜食,便先到昨夜那处夜市,挑些香糖果子包好,又见有算命先生,挂着面小旗,旗上书“相点玄机,卜卦司理”。
我转念一想:这神仙的秘事靠斥候查不出,他修仙问道,让算命先生来破一破,岂不正好?
于是我走到摊前,问:“先生,我能代人测字不?”
算命先生自说可行,又递笔过来。
我略一思量,总不能明目张胆写静王名讳,于是写下“江仙儿”三字。
算命先生对字念念有词,推衍半晌,道:“此女命盘昭昭,非寻常人也,有朝一日或可掌坤玉于手。然紫气过盛,冲断桃花,或将寡居半生,寂寥度日。”
我“噗”一声笑出来。
这先生,错把江仙儿当娘儿们了。不过细品这话,前半截像是说他天潢贵胄,后半截说他守寡……莫不是殉情真有其事,那崔家小娘子撒手而去,徒留他这鳏夫看破红尘,每日念经了度残生?
这先生,有真招!
我爽快给钱,正待早些回府,夏夜阵雨却没兆头浇下来。我只好去临街铺子避雨,却忽听一声尖叫:“登徒子!”
我探头一瞧,却是一女子在雨中奔逃求助,身后一高健男子正抓扯她衣裳,衣襟瞬时便被撕开,胸脯半敞。
东京城的治安,果真这样乱?
我想也不想,脚跟挑起身侧矮凳,一脚踢向那男子,趁其受阻,飞身奔去,将女子护在身后。
女子一手掩胸,一手抓住我衣袖,细声哭道:“兄……兄长,救我!”
男子怒喝一声:“好个贼,竟有同伙!”
说罢他便一拳砸来,我只能接招。这家伙身高体健,拳带劲风,竟是个练家子?
好啊,爷也好几个月没痛快打场架,今日就揍扁你这淫贼狂徒!
几招下来,我力气上吃亏,但他反应不及我。我俩相互讨不到便宜,我便发狠朝他下盘命门踢去。这厮夹腿侧身,及时避开,竟是街头混斗的老手。
行啊,瞧这厮眉眼周正,却是个地痞无赖。那爷不留手了,戳眼削耳、锁喉击顶、撩阴踢膝,招招往命门上攻。
那厮正要招架不住,忽听巡检的锣声接近。我俩正厮打在地上,互指对方道:“爷抓了个贼!”
巡检差役忙用水火棍叉开我二人,那厮又甩袖挺胸道:“知道爷是谁吗?”
其中一个差役忙附到差头耳边,差头脸色一变,对那厮嬉笑作揖道:“霍衙内,冲撞,冲撞。”
霍衙内一哼,指我道:“方才有个小贼偷窃,被爷撞见。这是他同伙,还不速速拿下?”
我看这架势,再观那厮衣料华贵,显见是地方纨绔,后知后觉惹上麻烦,不服自辩道:“分明是他当街侮辱民女,连衣裳都撕扯开来,众目睽睽,那娘子也可为我作证!”
霍衙内冷笑一声:“娘子?在哪儿?”
我回头一看,果真不见人影,想是那小娘子受惊过度,早躲开了。
霍衙内又上前两步,一踢地上某个湿漉漉的物件,嗤笑问我:“娘子?他男扮女装,混淆视听,你假作英雄,半途接应。当爷好骗?”
我细瞧那物件……方才所见那白花花的胸脯,竟是馒头?
“抓去巡检房,爷当白送你们个人情。”霍衙内趾高气昂对差头吩咐。
“你说谁是贼,谁便是贼?”我不服争辩,“方才那情形,谁不当是你当街行凶?我只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就算事有误会,当务之急是去找那位……男子。”
“自然要找,你也逃不了,莫要在这里嘴硬。”差头立刻命人来绑我。
我拧眉左右扫视,心骂道:妈的,闯祸了!
事已至此,我再拒捕,只会将事态闹得更大。于是我只能由巡检绑住,押去厢公事所后牢,待明日升堂审问。
那牢中还有三人,或高或瘦,跟我一样反绑双手。爷有腿可踹,问题倒不大。可……我偷溜出来,这事要怎么收场?
原是想在夜市买些糖果子就回,所以没去半夜薅人。早知就至少带范九月出来,也可想办法越狱。
哎,方才就该大打出手,趁雨夜往巷子里钻!
湿衣湿发黏在身上,我蔫儿得像只落汤鸡,蹲在墙角,颓丧懊恼至天色渐明,也不知堂审要如何交代。
就在这时,牢外传来脚步声,有差役领一人进来。
那人身量我瞧着眼熟。果真,差役哆嗦开门又自觉消失后,他将斗篷摘下,是莫问。
莫问对我叹声气,解开绳索,领我出公事所后门,门外停着辆没有纹饰的马车。
我钻进车,发现车内还有一人。
江恒审视我片刻,声音凛然:“可是本王太过纵你?”
我闷头半晌,憋出一句:“对不住。”
江恒蹙眉侧过脸去,似是不愿再搭理我。马车悠然前行,早市的人声、马蹄声、雨声交错,衬得车内静得尴尬。
回府后,我低头跟在他后面,至清英斋前,他丢下一句:“跪着。”就自回房去。
跪跪跪。你是王爷,叫谁跪谁就得跪。
可分明是你出尔反尔,说好出行游乐不加干涉,回回出去像犯人游街。就算是巡营细犬也得每日遛,军马也要牵出去跑,你把我关在后院蹲大牢,不能干仗,不能跑马,不能猎兔子掏狼,是想生生将我憋疯?
又不是我求着来住你这鳏夫的活坟!
跪不多会儿雨便停歇,楼上神仙又开始念经。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你静,你静,你是静王,天下第一静!你念一万遍经,我也静不了!
正听得头昏脑涨,莫问却走出来,在我身边轻飘飘道一句:“淑人在雨中罚跪,要是撑不住,晕过去也是常理。”
晕?爷跪三天都晕不了!
“有错,我就跪。”我赌气道。
有错。错在我没当机立断,夺路而逃。
战机一误便失,樊宝珠你关在后院,不光手脚生疏,脑子也锈了!